《昭然》默从沉影

15、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第二日，大约是宿醉的缘故，何昭醒来仍旧昏昏沉沉地头疼，何尹去准备服侍他起床时想了想，便问他是不是多歇一会儿。苏昭点点头，可又躺得身子发沉，便让何尹扶他靠起来。

　　何尹扶他调整好姿势，又倒了热水给他，然后用冷水浸了毛巾敷在他头上，半天才缓过来些。

　　等他觉得有了力气想起来，何尹又问他要不要泡个热水澡。他昨日晚上心情不大好又喝了酒，睡前便没泡澡，何尹一开口他便应了，让何尹去放水。

　　等何尹弄好水，来唤他起身，他在浴室脱了睡衣却发现何尹丝毫没有出去的意思。

　　“你……”

　　“主人今日不适，请主人许属下服侍。”何尹说得十分平静又满是关心，何昭却觉得十分别扭，胸口又是一阵闷。

　　“我没那么虚，不用。”何昭说完便等着何尹出去，何尹见他不肯在自己面前脱衣服，不由眼里黯了黯，躬身退了出去。

　　何昭匆匆扒干净身上的衣服便进了浴缸，舒展身体除了脑袋之外整个人都泡在热乎乎的水里。他一边舒服地长出了口气，一般自嘲地笑了一声。

　　一直固执地隐隐排斥主奴那一套，可还不是享受着“主子”才能享受的一切？要不是这身份，何尹那般人物能毕恭毕敬？自己也忒虚伪了些……

　　其实在何尹心里，当初自己若是依着主母的安排陪少主避出去，也是会时时记着侍奉少主的，而他对少主除了敬，深深掩在心底的其实是斩不断的情。可惜何昭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何尹心里的。

　　何昭在里面泡着，何尹却心里担忧，昨晚的晚宴何昭本就没吃了几口东西，早上又只喝了热水，他生怕苏昭胃里没东西难受，又饿得头晕。

　　果然，泡了一会儿，苏昭便觉得胃开始隐隐作疼，可他又刚泡得身上舒服不想起来，便想着熬过去这阵就好，谁知道却是愈演愈烈。他苦笑一笑，只好起身，没想到刚起来便眼前一黑，腿一软又跌了下去，溢出去一大片水。

　　何尹本就在门口注意着里面的动静，听到声音心里一颤便踏了进去，顾不上地上的水便单腿跪下：“主人？”

　　“没事。”何昭心里骂了自己一通，嘴上只淡淡道，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主人可是胃里不舒服？属下早熬了粥温着，不如主人先用些？”

　　何昭刚想说不用，不想肚子里便是一阵响，嘴里也开始不听话地分泌唾液，挣扎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何尹见他愿意，忙应了一声出去端粥，端进来后又支了桌板，把粥放上去。其实如果按他的意思，他恨不得自己去喂何昭，只是知道何昭不会用他甚至嫌他多事，才没敢开口。

　　他去净了手，试了试水温又添了些热水，然后开始收拾溢出来的水。

　　既然他已经进来忙了半天，何昭也就索性不管他，慢慢喝粥，只当他不在跟前。何尹手脚格外轻，丝毫声音都没有，倒是方便了何昭自欺欺人。何尹收拾完偷偷看了何昭一眼，见他并没留意自己便悄悄地跪在一边，也当自己只不过是浴室里的个摆设，不愿意出去。

　　何昭自然知道屋里多了个大活人，只是何尹十分有眼色，何昭也懒得赶他，何况一会儿收拾碗筷反正也要再用得着他，便只做没注意他的小动作。

　　其实直到如今何昭都不明白久居高位的何尹怎么就能这么自然地这般待自己。

　　“何尹。”何昭喝完粥，唤了一声，何尹依旧轻手轻脚地将碗筷和桌板收拾走带出去，然后在门口纠结能不能再悄悄地溜进去。

　　“何尹？”

　　何尹叹了口气，还是不敢自作主张地进去，正准备在门口候着，却听苏昭在里面喊了一声，一喜，连忙进去：“请主人吩咐。”

　　“帮我擦擦背吧。”何昭已经往前趴了，把背亮出来。

　　何尹应了一声，取了澡巾认认真真地开始干活。

　　“你今天没事么？还是又准备晚上加班？”何昭随口问道。自从他开始上班，何昭也每日在公司呆着，周末虽然不用去却也少不了公务。开始何尹不肯用白天的时间，宁愿陪着他无所事事，可自从他发现何尹晚上熬夜做事，便不许他白日始终在自己身边伺候了。

　　何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主人放心，一会儿主人好些属下便去打理，不会误事的。”

　　何昭便不再问了。

　　擦完背，何尹试着从肩膀往胳膊继续擦，见何昭没阻止才放下心继续动作。何昭颇为配合地让他擦完胳膊又屈起腿，何尹也二话不说甚至窃喜地小心伺候。

　　擦完了全身何昭也没开口让何尹出去，何尹便十分有眼色地递沐浴露、递毛巾。何昭出水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看了眼何尹收敛气息垂首捧着毛巾、浴巾等在一旁的模样心里叹了口气，还是没让他出去，随手扯了条毛巾围在腰间站起来。

　　何尹立即迎上去，拿毛巾帮他擦头，然后换了一块浴巾又为他擦干净干净身上的水珠。

　　何昭看着他忙忙碌碌单膝跪在潮湿的地上为自己擦腿和脚，动作轻柔，恍惚了一下便脱口而出：“以后谁嫁给你可要赚大了。”

　　何尹没说什么，为他擦完最后一滴水珠，奉上另一块毛巾给他换下腰间的那块等合作自己擦下身，然后退了一步跪下：

　　“属下是主人的，也只会如此服侍主人一人。”

　　“……”何昭动作不由得一顿，脸上莫名有些发热，胡乱道，“你总要成家的，胡说什么！”

　　不想何尹却倔起来，只叩头不再说话。

　　何昭被他弄得没办法，伸手一指：“衣服。”

　　何尹这才停了，捧过来衣服，额头已经泛红。

　　“下次不许这么跟我赌气，倒像是我苛待你一般。”何昭穿上衣服，皱着眉看了看他的额头，轻轻碰了碰，语气有些冷。

　　“属下不敢同主人赌气！”何尹听何昭说自己是在跟他赌气，立时便慌了，又不敢再叩头，只垂着头不敢再看何昭的脸色，“属下知错，请主人责罚！”

　　“你既然不是跟我赌气，我罚你做什么？我误会你，该我道歉才是。”

　　“是属下的错！主人如何会错，都是属下言语不谨，请主人责罚！”

　　何昭闭了闭眼，压下想蹲下抱住他安慰的冲动，穿好衣服往外走去：“够了。出来吧。”

　　何尹也不敢起身，膝行着除了浴室，却因膝上的沾了水犹豫着不敢弄脏浴室外的地板，何昭自己换了双门口干净的拖鞋，又踢过去一双：

　　“起来。”

　　何尹这才起身换了鞋，跟着出来。

　　“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何昭往卧室走，不再看何尹。

　　何尹应了一声，进了自己的房间。他总是让主人不开心……何尹坐在桌前双手扶额，长长地叹了口气——都是他错过了主人那二十年的成长，才这么难以走近主人。他稍平复了一下情绪，还是开始认真处理公务。如今在主人面前自己最有用的便是做这些，若是这些上面出了错，不用主人说什么，自己便要羞愧死了。

　　进了卧室的何昭把自己摔进椅子里，仰着头看屋顶。他觉得自己太贪心了，开始只不过是习惯了何尹的精心照顾，之后是想靠何尹逃离那个地方和经历，再往后是舍不得跟何尹的小“家”……

　　他发了会儿呆，起身去何尹的房间。

　　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他们住的小别墅，何尹一向是不关门的。何昭在门口看了何尹低头忙碌半天，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框，然后被何尹迎了进去。

　　“你忙你的。”何昭摆摆手让何尹坐下继续，自己装作浏览相反方向的书柜。

　　书柜里一多半都是各种文件盒、资料夹，本来何昭只是因为一时冲动想看看何尹有些尴尬，可仔细看过去却是十分感慨。

　　他直到今天才知道何尹为何氏付出了多少——每一个文件盒、资料夹上都清清楚楚地贴着各种标签，自己不过粗浅了解了一下何氏便已经觉得十分繁琐复杂，何尹却几乎凭借一己之力引领着这个庞然大物的运转，当初自己脑海中偶然闪过的对何尹找到自己太迟的刹那埋怨有多没道理！

　　何尹虽然继续处理公务，可何昭就在他背后，他又哪里能专心，听了听何昭丝毫没动静也没感觉到何昭的目光，他便偷偷地转头去看何昭。

　　何昭略侧着身，右边半个身子对着何尹，何尹只看了一瞬便忙移开视线去看何昭视线所在。

　　主人……是在看何氏的文件？他心跳停了一拍，然后迅速转回身，手下的文件平摊在桌上，白纸黑字刺了一下他的眼睛，他忙悄悄地将一旁的公文包拿过来找到书柜的钥匙，处理完手头这份文件便悄无声息地起身，捧着钥匙跪在一旁。

　　等何昭无意识地走到跟前不小心踢到何尹才回过神，不由莫名。他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拿起钥匙顺手把何尹也拉了起来：“以后不要随便跪，我只是看看而已，没有想……要这个。”

　　何尹一边请罪道谢，一边想还有没有其它忘记呈上和交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