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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彤 ...

  •   引子.梦
      彤,丹饰也。
      彤说,用丹砂染的衣服,是鲜血的颜色。穿在身上就如同在血池地狱中浸泡过一样。
      “杀人真的那么好玩吗?”站在一片狼籍的尸体中,碧怯生生的问他。
      彤转身,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这个不会哭闹的孩子,冷冷的笑了,“你为什么觉得杀人好玩呢?”
      碧低了头,小手拽着被鲜血染成了彤红色的衣角,一双小脚不安的踢着身边一个人健烁的胳膊,“因为……因为我看见你刚才很高兴的样子,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呢。”
      “碧。”彤蹲下,双眼正好和她相对,“拿着它。”他把腰间那柄还在滴血的剑解了下来,递到了碧的手中。
      “是泣血剑?!”下意识的报紧了剑身,碧惊恐的向后退了两步。
      “只不过是一件杀人的工具罢了,既然你那么喜欢它,就拿去好了。”彤起身,理了理鬓角被风吹乱的头发,那一抹曾经黑如暗夜的发间也隐隐然有了些须的苍凉。
      “是老了啊。”他感叹,即为了那些爬过生命的流年,也为了那柄洞穿自己身体的剑,剑的另一端被一个弱小的女孩子握着。看的出,她的手正因担负不起剑的重量而微微的颤抖。
      “你是已经老了,因为这柄剑曾经是你全部的生命,当你交出它的那一刻,你的生命便已不在自己的手中。”女孩的话和他一样的冰冷,且不见半点的颤抖。
      “彤,彤。”朦胧中,似乎是有一双小手在猛烈的推他,他睁眼,随即释然的笑了——还是那个梦,一做便是几年……

      一、眼之彤
      “爷爷,世界是什么颜色的?”从会说话起,彤就一直问着一个同样的问题,因为在他的眼中,这个世界只有唯一的一种颜色——血红色。爷爷说,那是彤。
      “看瞎子啊,快来看瞎子啊。”在他幼小的生命里,总少不了那些来自同龄孩子的嘲弄,“瞎子,看看我的花衣服,你说这是什么颜色的,不说就从这里钻过去。”
      眼前总会有那个肥胖的身影摇晃,他真想冲上去把那些个嘲弄他的人恨恨的揍一顿,可他不能那样做,因为那都是些有权势的世家子弟,也就是爷爷口中的那些他们惹不起的人家。
      “来啊,来打我啊,打了我就让那个糟老头子十倍的还回来。”少爷们继续的挑衅着。
      “快给小少爷跪下,你这个不成气的东西。”突然背上被人狠狠的踢了一脚,他转身怒目而视,却看到了形容枯槁的爷爷。
      “爷爷。”他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毕竟还是个孩子啊,见到了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所有的委屈在那一刻全化做了决堤而出的泪水,他想:他终于是找到了一个依靠,在这个世界上,他还不是孤单的。
      然而,爷爷所能给他的,只能是更多的拳脚和咒骂,可小小的孩子的心中又怎么能明白在那一拳一脚的背后是一个无力的老人如许深切的悲哀的痛苦。渐渐的,他开始仇恨这个世间的一切,也包括自己的爷爷。既然这个世界在自己的眼中是红色的,那就用鲜血来将他彻底的清洗一遍吧!
      十岁那一年,爷爷死了,死在了那些权贵们的皮鞭下。又过了几天,权贵的府邸突然起了一场大火,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个有着彤色双眼的孩子。大家都说,准是在火里烧死了,这样也好,反正他爷爷已经死了,他自己在这个是世上也没什么依靠。
      那一场火,直烧到天边的云霞都变成了鲜血的颜色时方才慢慢的停了下来。站在一地的灰烬中,他肆无忌惮的笑着。他喜欢这样的景色,因为这就是他所能见到的这个世上唯一的色彩。现在好了,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同样的一种色彩,再没有人会嘲笑他,更不会有人来问他自己的衣服是什么颜色的了。
      他就这样痴迷的站了很久,直到赶来围观的村民的议论声将他从破坏的快感中惊醒,“糟了,我不能死。”生命的本能不容许他在这里死去,他必须逃出去,他还有许多的不满要向这个世界宣泄。然而,现在想逃又谈何容易?
      “要走吗?我可以帮你。”浓烟之中突然传出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带着一种另人颤抖的寒意。
      “谁在那?”他敏感的转身,用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发出声音的方向。不管那里有什么,只要是对自己的生命构成了威胁,他都会和他拼一个鱼死网破的。
      “怎么?你信不过我,还是不想从这里出去。”浓烟里缓缓的走出了一个轻袍缓代的年轻人,奇怪的是,在这漫天的大火和浓烟中,他的身上竟然看不到半点的烟火之色。
      “我知道关于你的一切,现在你只有跟我走,不然就要被那群什么都不懂的村民杀掉。”男子似笑非笑看着他,眼中的神色琢磨不定。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彤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保持着最本能的排斥,他看着那个人,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在看一个即将要捕获他的猎人。
      “只要你跟了我走,到时候就自然知道我是谁。我可以给予你最想要的。”男子又上前踏了一步,一双白皙的手从袖里伸出,按到了彤的肩上。在那双手覆上他肩膀的那一刹那,彤整个身子猛的震了一下,他想将那双手移开,却发现自己已经丝毫没了力气。
      “那你说我最想要什么?”孩子仍坚强的不肯认输。
      “你想要的是这个。”话未说完,男子的身影闪电般的飘出,当他再次出现在彤身前时,手里已多了一具尚自鲜血淋漓的尸体——只是一瞬间,却有着决绝生死的凌厉,这纯然就是一中完美的杀人艺术。
      “你想要的,是鲜血和杀戮,是报复后的快意。”男子的话语低沉且具有引诱的魔性。
      还反抗什么呢?的确,这个人可以给予自己想要的一切。他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他有了那样的力量,那将是怎样的一种快意!
      “我答应你。”那一刻,彤回答的干脆决绝。殊不知,这一去,付出的便是自己全部的生命。
      二、衣之彤
      八月十五,孤月未圆。
      束剑山庄的主人归来之时,身边多了一个一身红衣的少年。
      “他叫彤,是未来山庄的主人。”束剑庄主这样介绍,在下人们的一片议论声中,少年随着庄主走进了那间神秘的厅堂——倚月阁。那里,是除了庄主外从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
      如此,十日十夜。
      十天后,少年再次在众人面出现。还是穿着那一身红衣,只不过看起来比来时更加的鲜艳。少年的脸色是苍白的,却有着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神气。
      “是冷月真气!庄主把冷月真气传给他了!”束剑山庄里最老的一个奴仆惊呼起来,伴随着那声惊呼,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落到了少年的身上。大家都知道,冷月真气,那是只有庄主才能修习的武功,而且束剑山庄历来规定,每任庄主的有生之年,只能有一人修习此功,可现在这个初到庄中的少年居然学会了它,难不成庄主已然死在了他手中?
      “大家不用猜测,功夫是我传给他的。”倚月阁的门开了一道缝,同样脸色苍白的庄主从里面“飘”了出来。“我教了他三天武功,便已然不是他的对手。”庄主的话,淡定而平静。
      “什么?只三天庄主就不是这个孩子的对手了?”一时间,下面又是一阵喧闹。众人自然知道这个年轻庄主的实力,他简直可以称的上是束剑山庄历代以来的一个神话,可一个少年居然只用了三天就打败了神话,这又如何使人信服?
      但很快,所有的疑问就在那些亲眼看到彤出手的人们的描述里一一化解。人们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他,只能说,他是一个天生的杀手——
      他的眼睛,那双看什么都是血红一片的眼睛,使他对于血液有着特殊的敏感和领悟,他渴望见到这些,尽管那是他生命中最为平常不过的东西。
      他的武功,已经超出了这个世间人们的想象。与生俱来的超人一等的速度使他可以豪不费力的抢在别人前面将自己的剑插如对方的咽喉。与他过招的人根本无从揣度他的招式,或着说,他根本就没有招式,所有的一切只不过的出自他的天生的速度、本能的反应以及对于鲜血和杀戮的渴望。
      踏入束剑山庄的第二年,江湖上便出现了一个令人闻之生畏的杀手。没有人见过他的长相,人们所能知道的,仅仅是他的一袭红衣以及和他的衣服一样鲜红的名字——彤。
      “彤,你是否怨我?”每当这个天才的杀手回到山庄之时,已经失去武功的束剑庄主总会这样问道。
      “我不会怨恨任何人,我的眼里只有鲜血和杀戮,从我一生下来起这一切便已经注定。”他的声音已经没了一个少年应有的羞涩和腼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尽沧桑后的冷漠,那语气就如同一柄结满了冰霜的断刃,肆无忌惮的切割着他沿途所经过的一切。
      “其实,现在我是有些后悔的。”庄主的脸上已然出现了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落寞,“你的确是一柄无坚不摧的好武器,只是很少人可以驾御。”
      “我会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彤带着冰冷的话语从厅堂里穿过,那身红衣拖在白玉铺就的地板上,居然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看着那抹若有若无的痕迹,束剑庄主释然的笑了,“在这个世上,终究还是有人能伤的了你啊。”
      “所以我喜欢穿红色的衣服,这样就算受了伤也不会让人看到。”
      和鲜血一样颜色的衣服,就算是受了伤也不会让人看到?这样的话的背后,又是怎样的苍凉和孤独?他选择了像一头猛虎那样去战斗,然后再在一个月圆之夜,自己一个人躲到一处无人知晓的洞穴中,将身上的伤口一一舔净。
      “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在他说这话的时候,杀手的剑已然递进了他的心口。其实从一看到这个在烈火中的孩子时,他就想到了会有一天,自己会死在这个孩子的手上。可他还是要做下去,不单是他,无论是哪一个人看到彤,相信他们都不会放弃,因为那是上天派来的杀人的工具,尽管这件工具过于锋利,有将自己划伤的危险。
      那一剑刺的足够快,快到使束剑庄主可以亲眼看到自己死去。临死前,他听到了彤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凌寒阁,萧如瑟。”
      “我想和她分一个胜负,所以我必须成为束剑山庄的主人。”
      束剑山庄和凌寒阁结盟以近百年,如同一架灵敏的天平维护着这个江湖的稳定。百年来,江湖中的各方势力因慑于两者强势的力量而自觉的收敛自己的言行,武林中确实减少了很多的流血和杀戮。可是现在,这个眼睛里只有鲜血的杀手居然疯狂的要将它打破。

      “你来晚了!”断崖上那句短短的话语冰冷的不似是活人发出。
      “是你早了,月亮才刚露出半边崖角。”回答的声音却是更加冰冷,“萧如瑟,难道你怕了?怎么这样紧张。”
      萧如瑟在月光下缓缓转身,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一身红衣的少年,回答的轻蔑而干脆,“我只会使人惧怕。”
      “现在我已是束剑山庄的主人,你我今日一战再不需半点顾虑。”彤扬了扬手中的剑,定定的看着萧如瑟那头在冷风里飘扬的长发——在他的眼中,那是一柄熊熊燃烧的火把,是可以将生死焚尽的欲望。
      “彤。”萧如瑟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轻缓的从山崖上走了下来,“你想过没有,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撕杀?”
      “为什么?”生死之战前,这句突兀的话将年少的杀手问的楞在了当地——是啊,为什么呢?他们之间甚至都没有认真的说过一次话,却走到这生死相搏的地步,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第一次见到这个同样一身红衣的女子,他的心中突然起了一丝末名的震颤。依稀记得,也只有在那场复仇的大火中,心灵才有过一次这样的震动吧?他把这个红衣的女子看作了自己最大的敌人,他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她杀死。那纯然是出于他于生俱来的一种天性。
      “你的眼中,不应该只有生死。”红衣女子毫无防备的和这个嗜血的少年相对着,“历尽无数的死亡之后,你应该比常人看到的更多。”
      “那你说,什么是我应该看到的。”彤盯着女子那双微微闪现出淡蓝色光泽的眼睛,冷冷的应答。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泣血剑也在一寸寸缓慢的递出。
      愚蠢的女人啊,继续你那无聊的话语吧,直到鲜血再次把这柄剑孕的滚烫!
      “我说过,我们谁也杀不了谁。”就在泣血剑贴上女子身体的刹那,一双宛如白玉雕琢的手从那袭红纱中伸出,轻轻一夹,阻住了泣血剑的去势。
      杀手的杀心既以启动,一招不成,后招立至。萧如瑟闪电般的向后退了一步,再一次出手将彤的剑定住。在两人身形交错的瞬间,萧如瑟无意间瞥见了彤脑后一端突出的金针,“是摄魂针?!”她大惊,不禁叫出声来——摄魂针,那是束剑山庄用来操纵死尸的一种秘术,被加持后的尸体将会听从施束者密语的命令而攻击,由于尸体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因此他们也就变成了最为狠辣的杀人工具。当年凌寒阁与束剑山庄结盟征讨江湖,据说每战都是用这些死人打头阵。就算活人的武功再好,也终不过是血肉之躯,又怎么会是这群不知疲倦的机器的对手?而那些死去的江湖豪杰又会被制成新的死士,他们的威力要比一般平常人的躯体更为强大,力量就这样一点点的积聚着,这也许就是凌寒阁这个小门派在短短的三年里就登极武林的真正原因吧。
      萧如瑟记得,在那个通令江湖的神话完成后,因当年的杀伐太重,凌寒阁和束剑山庄共建落月祭台,焚一众死士以告慰在战乱中死者的亡魂。束剑庄主隔腕盟誓,从今以后再不以摄魂之术加于众生之身,血滴在焚尸的火焰上化做了一缕缕飞灰,弥漫在落月台的周围三日而不散,自那时起,摄魂之术就真的在江湖上决了踪迹。可现在,她居然又看到了一个身中摄魂的人,更令她惊讶的是这个人还是活的——一具有自己思想的杀人工具!
      “那是我自己插上去的。”玩味着女子脸上那震惊而又惶惑的神色,彤冷冷的解答了她此刻心中的疑问,“我知道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激发一个人的潜力。”
      就为了激发自己的潜力,这个人就甘愿去和魔鬼交换契约吗?萧如瑟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随即又恢复了先前的淡漠和冷定,“你比我想象的要复杂,我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执着。”
      “这只是生存最起码的法则。”彤突然收起了泣血剑,目光落在萧如瑟身后那轮新生的月上,眼神中透出的尽是落寞和无奈,“你看,连这月亮也是红色的。”
      “只有太阳会折射出战火和硝烟,月亮留给人永远是一个清冷的梦。”萧如瑟并不转身,彤态度的突然改变使她不明所以,她希望能从那双散发出红光的眸子里发现点什么。
      “其实不单是月,我所见到的这个世间的任何事物都是血红一片。”彤的话,更像是一个人的呓语。
      萧如瑟终于看清了那双血红色眸子后面到底隐藏着什么,那也是彤下一刻自己说出的答案,“我很无奈。”
      “对于我做过的所有的事。”他淡淡的补充,“可上天注定让我只能看到一个被鲜红的色彩笼罩的世界。”
      “那是一种使人无比激动的色彩,它就像一把火在我的血液里燃烧着,从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只要我还能看到东西,我就要兴奋,只为了那一瞬间的快意。”
      第一次的,萧如瑟从这个嗜血的杀手的脸上看到了痛苦和忏悔的表情。那些年幼的尚未成型的线条随着他心情的激动不断的变换着形状,将他心中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在萧如瑟的面前,也是在此刻,萧如瑟意识到:其实,他还是个孩子,尽管他有着足以使天地风云变色的力量。
      “彤……”话到了嘴边,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毕竟,她和彤从事的是同一种职业,感情是他们共同的禁忌。
      “你对这一切感到厌倦了吗?”末了,她终于开口,问的却是一个明显多余的问题。
      “厌倦?”彤不以为然的摇头,“我又能厌倦什么?是这个在我眼中只有单一色彩的世界?还是这双只能带来杀戮和血腥的手?”
      风呼啸的从断崖上穿过,远方的天际里,一抹抹淡黑的云在月前聚聚散散,把本就苍凉的月光支离出更为深沉的愁绪。那两袭火焰般的红衣彼此默然,在浩月长风中静静洞察着自己的前尘往事。
      “其实,我今日约你来,并不是想要和你分一个所谓的高下。”彤冷冷的话语打破了两人之间似乎已经很长久的沉默,“我只是觉得,还可以和你说几句话。”
      萧如瑟愕然,“为什么?”
      “不为什么,在所有人的眼中,我只是一个怪物,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这样的话,他却说的无比平静,可谁又能想像这样的平静背后包含着怎么了痛苦和无奈。
      “那你怎么知道在我眼中你就不是那样呢?”她追问。
      “哈。”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也只是我自己的感觉罢了。我想一个喜欢穿红衣的杀手,她必定是和别人有些不同吧。”
      “我穿红衣,是因为这样就算是受了伤也不会有人看到。”萧如瑟的回答使他微微的震惊——这个女子,居然和自己有同样的想法!让自己的血液在身体上凝固,而他们剑上挥洒的永远都是别人的鲜血。
      “原来是这样。”再次看了一眼天际的那轮浩月和月下如火焰般燃烧的女子,彤默然转身,向和这一切相反的方向离去,在那里迎接他的,是一片可以吞没永恒的黑暗。
      曾经有过多少次,他就这样孤单的走进黑暗里,在燃烧的血光中疯狂的舞蹈。那些死亡的欲望是使他无法停止的冲动。他没有感情,没有目的,甚至随时会失去未来,他仅能保留的,只是那无尽的痛苦和无奈……
      “如果有一天真的厌倦了,就来找我吧,最起码你还有个可以说话的朋友。”愣愣的望着那个无尽落寞的背影渐渐远去,萧如瑟这一语出口,却是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三、生之彤
      又是一年寒梅傲雪的时节,凌寒阁那从梅树下却站了两个满身红衣的人。
      “你到底是来了。”从身边侍女手中接了一杯新烫的黄酒,萧如瑟轻轻的押了一口,转身冲着彤微笑,“我不是梅花,终不能凌寒。”
      彤也微笑,“想不到凌寒阁的主人也会惧怕寒冷,这要是传出去了,不知道那些专会搬弄是非的人会怎样想?”
      “你好像变了,记得你是从来不笑的。”她对彤眨了眨眼,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
      “我变了吗?”他的话里有前所为有的轻松,“可能是那些日子终于是过去了吧。”
      “这里叫梅园,是一个只有雪花和梅花的地方。”又喝了一盅酒,凌寒阁主脸上有了些须的红润,“我知道你会来,去年就叫他们修建了这个别院,你觉得这里和束剑山庄比起来如何?”
      “一样的洁白宁静,只不过这里多了些生气。”
      萧如瑟似是醉了,摇摇晃晃的把酒杯放到了侍女手里的托盘中,“生气,你是指什么?”
      “梅花。”
      梅花?简短的两个字里却有着丝毫未掩饰的喜悦。萧如瑟眯了眼睛,重新打量了一下庭院里的那两株梅树——的确,自从那两棵寒梅开放后,原本雪洞一般的庭院里的确多了一点生气。
      “那你就在这里住下吧,至少在当今武林,这儿还算是一个安静的所在。”在转身离去之前,萧如瑟望了望那个安静矗立了年轻人,似乎还有些话却终没有所出。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像现在这样的安静究竟还能持续多久。

      凌寒阁的正堂中此刻却是完全不同一番景象,来自江湖中各门各派的首脑人物正在为那个红衣的少年而激烈争论着。
      “阁主到。”随着侍卫一声高亢的宣号,纷乱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萧如瑟从人群中穿过,不断的打量着那些所谓的英雄好汉,她的脸上再不复刚才的顽皮,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武林执牛耳者所特有的霸气。
      “诸位,今日不请自到,不知有何贵干?”萧如瑟一语问出,那些原本情绪激烈的人一时间也变的哑口无言——大家心里都清楚,当年武林一统之时所立下的规矩中有一条就是:除了每年中春秋两次的祭祀,别的时间里,没有阁主召唤,任何人不得打扰凌寒阁,违者杀无赦!
      “阁主,我等今日冒死前来,为的是全天下的公义。”首先上前进言的,是武当的中言道长。
      “全天下的公义?说说看,我到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公义。”萧如瑟有些嘲弄的看着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武林霸主,她早已经听厌了那些名们正人口中所谓的仁义道德。
      人群中又走出了一个高冠锦袍,做书生打扮的中年人,走到在凌寒阁主身前微微一嵇,“听说束剑山庄的鬼冥公子现下就在阁中,不知萧阁主可否请出来让大伙一见。”
      听的此人一语,萧如瑟不禁暗暗心惊——他们怎么知道的这样快?彤昨日刚到凌寒阁,这些人紧跟着便找上门来,究竟是谁泄露了消息?
      萧如瑟回身,冷锐的眼光在身后雁立两侧的十二名弟子身上扫过,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重要的物事。她心里清楚,上个月武林各门派连手进攻束剑山庄,跟随她前往的就只有这十二个亲传弟子,彤到来之时,能认的出他的也不外忽这些人,要说是走漏了风声,也必定是他们中的一个或几个。
      “高掌们说鬼冥公子在我这里,不知有何凭证?”她面上不做声色,“那日进驻束剑山庄,鬼冥公子坠崖身亡,在坐的有些人也是亲眼看到的,想必几位没这么健忘吧。”
      “这……”众人一时不知所对,原本寂静的花厅里重又变的十分喧闹。毕竟,还没有人苯到敢公然去指责束剑庄主话的地步。
      “鬼冥公子现今就在梅园。”纷扰的人群中忽然传去了一声低沉却又无比清晰的话语,显是说话之人运上了真气。
      “谁?”萧如瑟一拍椅靠,霍的站了起来,“是哪位英雄,不妨站出来说话。”
      中言道长重又走出人群,挥了挥手止住了众人的议论,“萧阁主,不管此人是谁,大家只是想知道这话是否当真。”
      萧如瑟冷冷窥视着众人,眼睛里慢慢积聚起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杀气,“真的怎样?假的又怎样?”
      “萧阁主当以江湖大义为重,切莫因一时私心而包藏祸患!”这句话却是由厅上的群雄一起说出——看来,为了除掉彤,他们已经是蓄谋已久了啊。
      “凌寒阁向来以仁义服天下,在鬼冥公子这件事上,还请阁主三思而后行。”中言道长还待进言,萧如瑟轻轻摆了摆手,制止了他,“既是这样,大家可随我到梅园一看。”

      凌寒阁构筑庞大,处处都显示出一个江湖王者的奢华和霸气,甚至连那些建筑的样式都透射着一中催人奋进的力量。在这里,决对不会有半点的时间容许你去感怀和幻想,你只有忙碌,只有不断的行走,从日出延续到日落。
      穿过一处仿照江浙的园林,众人就来到了这半日里他们一直议论的那个叫梅园的所在。其时刚刚早春,昨日里又突降了一场大雪,那些所有象征权利和力量的色彩都被一片雪白所笼罩,唯这梅园中还有一抹淡淡的红色。
      “萧阁主,不知道那人是谁?”有人指着园中的那两株梅花,阴阳怪气的问道。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在那两株凌寒独开的梅花下,卧着一个同样身着红衣的年轻人,由于二者有着极为相似的颜色,所以众人一时间未能察觉。
      “这……”萧如瑟变了脸色,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既然众人都已经看到了这个秘密,那么即使是她的权利再大,也是无法挽回的吧?可是,难到就这样任凭他们把彤杀死吗?
      她不想那样,可现实却总那样无情。
      “萧阁主,不必为难,就让你的弟子替你解答如何?”中言道长说完这话,轻轻的拍了两下手掌,一个身着黄衫的年轻人从萧如瑟身后一众弟子中走了出来,在她面前深深一嵇,转身面对群雄,“此人就是鬼冥公子,他昨日刚到的阁中,被师傅藏在了这里,这梅园就是专门为他修建的。”
      “萧阁主,不知……”中言缕着胡须,脸上有得胜者的笑意。
      萧如瑟并未答话,她只是冷冷看着那个站在群豪面前的黄衣弟子,眼中的神色复杂莫测。
      “据在下所知,萧阁主于她这十二个亲传弟子都有救命之恩,假使此人真的就是鬼冥公子,那不知这位少侠又为什么要出卖自己的师傅呢?”人群中有人发出了质疑。毕竟,真正的鬼冥公子到底长什么样,大家都没有见过,否则哪还会有命站在这里说话?他们这次到凌寒阁中要人,本就没打算成功。可谁曾想会这么容易就见到了目的,这又怎么能不使人起疑。
      在众人的一片怀疑声中,那名黄衫青年突然冲着萧如瑟跪倒,“自古忠孝两难全,鬼冥公子于弟子有杀父杀母之仇,弟子今生无法报答师傅的……知遇之恩,唯愿来世……仍能追随……于师傅左右。”话未说完,已经有暗红的血液从他的双眼中流出。
      中言道长仿佛是见到了一件极为恐怖的物事,踉跄的向后退了两步,口中的话已然颤不成声“升……升仙散!”
      升仙散?!群雄再一次炸开了锅般的纷乱——升仙散,那是来自蜀中百剑门最为恨辣的毒药,相传此毒当年仅被配制了一服,后来的便全是从取中毒者的骨灰而得。可见毒性是怎样的猛烈。
      “死的好!”在众人的惊惧和惋惜中,这一声喝彩显的格外的突兀,群雄一齐转身,看到了那个在红梅花下手持血色长剑的红衣青年,没有人注意到他是在何时醒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看到了刚才那惨烈的一幕。
      “此人如此歹毒,定是鬼冥公子无疑。”有人激愤的喊道,“萧阁主,如不除去这个魔鬼,恐怕日后武林中祸患无穷啊!”
      对于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凌寒阁主一直没有任何反应,此刻,在众人一片激昂的叫喊和请求中,她默然的转身,迎着那些愤怒和不解的眼神走到了梅园门口。
      临走之时,她淡淡的抛下了一句话,“彤的武功以失,诸位就好自为之吧。”
      那丛梅花仿佛开的更加的艳丽了,就连花瓣上的露水也变的像鲜血一般……
      尾声.在梅花下
      梅园的隔壁,是另一个梅园。
      凌寒阁主引了一个瘦弱的女孩,走到了园中那丛血染般的梅花下,“彤,我很抱歉,我所能给你的,也仅是这片刻的宁静。”
      红衣的杀手无奈的苦笑起来,“对于我,活着已经是奢华的请求了,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甚至牺牲自己的权利和亲情,这样做值得吗?”
      萧如瑟没有回答,从刚才血染红梅那一刻起,她就很少说话,她的眼睛再不像平时那样的锐利和深邃,竟然多了一个普通农妇般的无助的迷茫,她一直在极力的掩饰自己内心真实的情感。这么多年在,做为一个女子而鼎剑江湖,她默默承受了世间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压力。那些表面上看起来无所不能的权利实际上是她生命里最大的无奈,因为你想得到很多,那么你就必须付出更多。
      “他叫碧,是我那徒弟遗下的女儿。”她淡然,“从今往后,这个世上再不会有什么鬼冥公子了 。”
      “你还没有回答我。”彤不甘的追问,“我想知道为什么。”
      她又笑了,却是宁静而淡然,“我只是……不想你像我一样的被禁锢。你不是说,在这个世界上还可以和我说几句话吗?”
      初春的风中还夹杂着零星的雪花,在那丛梅花前,他和她一同转身,去往的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那丛血染般的梅花,终于开始随风一片片的凋落……
      2007-4-16——2007-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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