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妖狐夜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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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食之时，人妖合体，妖转世为人，与人共度此生。然妖过于霸道，未过三年便引得人隐疾缠身。
近日，霍夫人日见憔悴，缠绵病榻，可怜那霍心目不能睹，愁得焦头烂额，却是束手无策，只能握着那霍夫人的手，整日不肯放开。
终究是无力回天。
傍晚，霍夫人神智忽显清明，倚着霍心的肩，在他耳畔低语：“今生难伴，可愿等我来世？”霍心直摇头，夫人牵着他手，引着他摸自己脸颊，道：“可别忘了我，将来把我认错。”她微微笑着，低头倚着丈夫的肩睡了，这一睡自然不能再醒。
待霍心回过神时，怀中人已是冰凉，任他如何呼唤都再无回应。他无意识的抚上了那脸，喃喃自语：“是该记着你，黄泉路上再做夫妻。”这时，忽听得怀中人轻声嗤笑，他微怔，才发觉怀中抱的早变了个人。适才摸那脸，细嫩滑腻，五官精致圆润，端的是绝世容颜，却绝不是他的靖儿。霍心一时不明由来，呆了良久，犹疑的唤了声：“小唯？”那人应了一声，却并非叫他“霍心”，她道：“王大哥，我爱了你五百年，想了你五百年，亦恨了你五百年。五百年后，你心中亦无我,枉我相伴你三年。王大哥，你该赔我的。”她说着吐出一颗灵珠喂入霍心口中，玉手一拂，霍心眼前便映了极媚的容颜，那凤眼微含泪水，使他不知所措，疑窦丛生。小唯不顾他如此神态，只是续道：“今后我做人，你做妖。我要你等我千年，千年后我做王夫人。”说完亦是微微笑着，眼波流转，竟让霍心移不开。只是随着笑声沉寂，如画眉眼逐渐模糊隐退，霍心怀中抱着的又成了原先的霍夫人。
王生觉得自己做了场梦，很长很长的梦，以至于梦醒时身旁已无人相伴。几百年来，他漫无目的地在人世间兜兜转转，只是放不下那两个与他纠缠的女子，于是就去找她们的来世。他看着佩蓉初为人妻、儿女成群、子孙满堂……他也去找过小唯，只是这女子让他成了妖，得了前生记忆，此后便消失难寻。也许那句要做人只是戏言，千年之约只是讽刺，也许只是想让他永远记着她，不惜烟消云散。王生想到这儿，轻笑：这傻姑娘未必做不出来。可王生总觉得小唯还在，甚至就在身边，只是他不知道。或许此刻小唯就在某小巷一角，偷偷窥视他如无头苍蝇般乱转，掩袖闷笑。为何如此说？王生体内的妖灵时时有些异样，让他感觉到它主人就在身旁。
王生虽是随和的性子，可这孤独日子终究难熬，他决心要找到小唯，把妖灵还她，也好解脱逍遥。毕竟他不是妖，亦不想成妖。
千年后，已是成化十三年，大明朝的天下正是一派繁荣景象。
近日京中传闻，道是烟花柳巷中出了个绝美女子，只是面纱遮掩，难见真容。多少王孙公子闻之蠢蠢，争相去访。只是这小娘子脾气古怪，概不接客，却惹得一班风月常客愈发心痒。
不过，这位娘子今日却随了京中有名的富户赵灵，实在让人大跌眼镜。不少仁兄愤慨：原不过是个只识银子的妞！却暗悔自家当初怜惜些许银两，白白让这姓赵的占了这梳拢的机会。
王生好奇这花魁不知长得何许模样，便暗中跟了过去。不知为何，隐隐觉得是小唯。
马车在赵府前停下，随即便伸出一只白得失去血色的手来，一旁的赵灵挂着谄媚的笑，殷勤地携了那手，搀着下车。等那美人站定，王生这才看清她青纱袄子，月白斓裙，长发垂肩，一支木钗轻挽，周遭透着股清冷之气，浑不像是勾栏卖笑人。欲待看清她芳容，怎奈薄纱遮面，只得见一双勾魂眼。王生几欲被那女子迷倒，虽已知并非小唯，一双眼任是直勾勾地看去。这小娘子似乎发觉了他，踏进朱门高栏时微斜过身来冷冷清清瞥了一眼，眼波似杏花烟润，偏偏带着分媚态。王生不由得发窘。
正神游世外时，一青衣小鬟扯了扯他衣袖，道是自家小姐相邀。王生混混沌沌地跟去，小鬟竟把他带到了洞仙楼，京中有名的销金窟——适才那女子亦是从这出去的。
王生有些诧异，还未登楼便听得一阵乐声，道是：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唱的是宋时古曲，语调却颇沧桑。王生更是奇怪，这情思绵绵闺中曲怎唱成这样？未等细思，室中人又换了一首：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
小鬟将他引进门，便退了出去，顺手掩上房门。珠帘后的人这才放下琵琶，挽了帘，娉娉婷婷的走了出来向王生福了福。又是个美人。簌簌轻裙，妙尽尖新。曲终独立敛香尘。不过这一位王生却认识。千年不见，她仍分毫未改，宛若初见。
王生叫出声来：“小唯，真的是你！”
小唯邀他坐了，摆弄着桌上的茶，问：“王大哥，近来可好？”“我……”王生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未等回答，小唯又道：“千年之约可还记得？”王生盯着杯中茶，仍在想之前的问题，就下意识点点头。小唯眼中现了笑意：“那我便是王夫人了。”“啊？”王生兀的回过神，抬起眼来看她，手一颤，茶便洒了出来。小唯见状，仅敛了眉眼，似是自语，缓道：“想必你是另有所爱了。”“不，不是……”王生将杯放了回去，只想掩饰窘态。小唯不看他，续道：“可是那位掩纱美人？”言语中竟含了笑意。
王生答不出半句，只好转移话题：“你不是要做人吗？为何我找不到你？”小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后悔了。王大哥，我总想着你，人世既中无你，做人又有何意思？不如做妖，无拘无束，逍遥自在。”“可我不想，让我做人可好？”“做妖不好吗？无纲常伦理约束，这样我们才能在一起。”小唯探过身来，道：“还是人世间有何放不下的？”“不是。”虽这样说，王生却连自己亦有些不信。小唯掩袖笑了起来：“怎么，做了千年的妖，倒无半分长进。话说那人倒比你更像是妖呢。”兜兜转转，她又谈到了适才的话题：“你可爱他？”“小唯！我与她甚至算不上一面之缘。”王生见她数次如此，不由得加重口气责备。小唯停顿半晌，声音沉了下去，似是陷入回忆：“当初我也就见了你一面，便不可自拔。王生，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如今无了佩蓉，让我做王夫人不好吗？”“你过于多想了，天色已晚，我这便告辞了。”王生起身离开，桌前茶未凉。
小唯亦不挽留，伏在桌上良久。夜已深沉，万籁俱寂，她走向窗台，斜倚阑干，喃喃：“我是多想了，怎会如此。”
其实这夜并不平静。
次日清晨，街头巷尾人心惶惶，众人纷纷议论“妖狐夜出”。王生探听才知，赵府遭了灭门之灾，不但人死个精光，就连府里的狗、鱼都没留下活口。可死去的人和动物毫无伤痕，而那美女却不见踪影，似是狐妖所变。
王生闻此，立刻去找小唯。而小唯却半理不理地弹着琵琶古曲，道：“你知道不是我做的就成，何必多问。”王生有些急：“毕竟几十口人命，那女子是谁，我要去找她。”“你既成妖，便不该管人间琐事。不过……呀……”正说着，琵琶断弦，小唯轻噫了声，又续道：“不过，这人我倒认得，却不是女子，与你还颇为相似。”说着颇玩味地看了他一眼：“他是如今的御马监掌印，不久后便是西辑事厂掌印提督了。”“哦……”王生有些不信，“你怎这般清楚。”小唯暗啐，道：“谁像你这般不问世事。哦，对了。今夜宫中想来亦有‘妖狐夜出’，不如去看看戏，会会你的意中人。”王生拂袖，道她又来取笑，却拗不过与她夜访宫禁。
未到子时，一道白影闪过，那人果然来了。王生细看，他未穿女装，一身直裰，外着氅衣，仍是清冷调子。不知怎的，王生直直盯着，以至于小唯拍他肩时吓了一跳。小唯在他耳畔低笑：“还未见他长得如何，怎就如此。快跟上去。”
两人跟着他，竟径直到了成化皇帝就寝之处。王生见他在床前把玩着一把匕首，缓缓踱步，良久，忽的抬手一拂，匕首飞出，不偏不倚，正插在了成化皇帝枕边。皇帝从梦中惊醒，正对上冷冷的眼眸，一时惊慌，说不出话来。待回过神时，早无人影，只有一把镶金匕首闪着寒光，这才恐惧，大叫救驾。宫中乱成一团。
未过多时，一群红衣内监簇拥着一贵珰而来。众人围满屋子，倒让皇帝放下心来，在一片“救驾来迟”自责声中，又多少恢复了天子气概。王生不理会这出闹剧，只是盯着那位站在皇帝身旁，半垂眼睑却掩不去目中无人的傲意的权宦。这也难怪，他的面貌与王生别无二致，也便是此前的所谓妖狐。
正待再看，小唯把他拉了出去，边走边说：“人你也看过了，可是比你更似妖孽。”说着猛停了脚步，道:“你可爱他”“不。”王生道，“我与他一般面容，怎会爱。我们去你的青丘罢。”“什么？”“我要你做我的王夫人。”“真的？”
青丘山下的日子过得飞快。一日，小唯忽道:“王大哥，你浑不像妖精。我该教教你。”王生笑答：“恐怕我学会了，就不喜欢你了。”“不，你不会。”小唯轻叹，“因为你从没爱过别人。你爱的是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妖狐夜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