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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微雨扬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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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总是那么的缠绵,那么粘人,于是就有了不少文人墨客来或寂寞或惆怅的吟诵一番,可到最后却是愁上再添一记愁罢了,这样的男子江南居多,因为江南的雨是常见的景,细腻,绵长而悠远,让路人预防不及的,就沾染了一身的愁,怎么也化不掉。
化不掉就化不掉吧,江南的人总是这样想,多了几分文人气息,谁家的姑娘小姐,总是爱的,于是这么怅然就变成了习惯——大街上,二十四桥边,古道中,小巷里,总有些小情人撑着纸伞在喃喃低语,那种低声软语,有着江南特有的腔调,软软糯糯的,听了总想让人陷了进去。
更酥人的,这春雨自然是不够的,江南出美人,当年被先帝宠爱一时后来仙逝又被追封承云皇后的云妃娘娘,便是从江南出去的,这也是江南扬州人最自豪的一件事。当然这也是曾经,云妃娘娘在冷宫自缢后,她的娘家江南第一大家族花氏一夜之间被灭族,听说还是先帝的遗旨,因为妃嫔自缢是死罪,也要牵连自己家族的,但其中真正的原委,百姓们也都是雾里看花,帝王家的事,谁又能看得明白?只是可惜了江南花氏一族,因为花氏一族无论男女,长相各个是倾城倾国冠艳天下,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茶禅儒学医学药理更是无一不通,也算是一文人大家族,就这样被灭了,着实可惜。
扬州百姓都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能出现一位堪比当年花家的甚至是一位门童,可是一年前扬州的缀锦山庄,来了一位绝世美人儿,据说那美人唇红齿白,眉如翠竹羽然,肌如白雪施然,骨子里却透漏着十分的傲然,因为这一年来从没有人可以进他的身看他一眼。
城东侯爷府的小公子宋誉摇着他的翡翠镶玉扇坐躺在玉椅上,怀里还搂着个美人儿,道:“那些庸脂俗粉莺莺燕燕,和缀锦山庄的凤凰一比,算得了什么,嗯?那凤凰啊,可真是一只高高在上的凤凰!”
荣誉公子口中的凤凰,便是那一年前来到扬州缀锦山庄的美人,而缀锦山庄,就是江南第一小倌馆。里面无一例外,全是男人。
莫说男人不能伺候男人,魏晋时候,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在街上转一圈能找到不少这样的男子,说的远一些,当初的陈文帝的陈蒨,不是也要立男子韩子高为后么。如果说的近一些,当年的先帝爷萧武帝萧弘,不是迷恋他的亲弟弟萧瑜么。没什么好奇怪的,缀锦山庄的庄主公孙灼,开了这家山庄几年,不是也没因为经营不善关门大吉么,所以说,饱暖思□□,只是喜欢或者不喜欢,与性别无关。
接着说着缀锦山庄,虽说是一个小倌馆,可是在这里没有人逼迫接客,可以选择卖艺不卖身,也可以选择卖身的,只要庄里的男子看谁对了眼,双方同意,庄主立刻放人离开,所以久而久之,缀锦山庄也成了不少文人骚客聚集的地方,纵使进来喝喝茶听听曲,庄主也是款待的,如此说来,庄内那么多美人儿要怎么生活?这样更简单,庄主公孙灼也不是会吃亏的主,在他只赚不赔的情况下他才会款待客人,再说,庄内随便拉出一个男子,他们的琴棋书画医学药理,都堪比外头的不少公子雅客,太医大夫。
尤其是一年前有个自称凤凰的男子来了后,他那一笔好字和一手好画,更是千金难求,甚至流传到京中有些见过世面的老人说和当年花家的老爷有一拼,所以公孙灼自然赚了个盆满钵满,乐的他整天做梦都是笑醒的。
于是,这日公孙灼又来到凤凰的别院,蘅芜苑,缀锦山庄占地百亩,每个人都有一处自己的别院,凤凰住在庄内最清净的地方,和庄内的主院还隔了一条溪流。
院内按照公孙灼的意思种满了翠竹和梧桐,他说:“传说里的凤凰看到梧桐就会停下歇息,用竹食填肚子,既然来到我缀锦山庄,我公孙自然不会亏待你。”
而凤凰听后只是淡淡的说:“纵使是凤凰,落了地,甚至比凡鸟还不如,这里终究不是他该待得地方。”
公孙灼走路时喜欢把背着手脚步轻盈的样子,看起来就很欢喜,天生笑唇,偏他模样又极为清秀俊俏,若把他往那些公子哥儿中一放,那也是一翘楚。想来也是,他是缀锦山庄的庄主,手下的全是俊男美人,他自然不会差到哪去。
“请进。”门内传来甚是清冷的声音。
公孙灼也不客气,进去便坐下,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饮了一口,眯起眼回味了一下,然后端起酒杯晃了晃,也没抬头,道:“桑落酒啊,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啧啧,酒色比凉浆尤嫩,香同甘露永春啊。”说着抬头看了一眼连内的凤凰,继续说:“可酒虽美味,却多了许多惆怅和离别,总不是好的,倒不如竹叶青这样的酒来的癫狂爽快!”
“竹叶青也好,桑罗酒也好,总归都是酒,一癫一狂总与寂寞有关,和酒沾染的,都是醉客醉己,到最后也不知道是乐还是忧。”凤凰掀开帘子走了出来,一身红衣,红衣总是妖娆的,可他硬是穿出了七分的淡漠和三分的傲然。
公孙灼是唯一见过凤凰真面目的人,虽说天天见到,可每一次见他,公孙灼总要觉得,又妖孽了。
“今日没有画作,如果庄主需要,先拿些以前的吧。”
公孙灼赶紧摆手,道:“我今天来不是拿画作的,”说着从腰带上取下钱袋放在桌上:“这是前几日你画的青影图赚来的银子,一共一万两,是一个公子买的,看他的衣着打扮,不像寻常公子哥儿那样的俗气,倒像是个官宦家的,他一口价就把那幅图买下了,还说以后你的画作他都要了,这里,是给你的五万两定金。”公孙灼又从怀里拿出几张银票。
凤凰看都没看,喝了口酒,道:“你拿走吧,放在我这里也是等它自己烂掉。”
公孙灼耸耸肩又收了起来,相处了一年,他知道凤凰就是这样的脾性,并不是他没有礼貌,相反的这样待人,算是凤凰的极致礼貌了。
“来缀锦山庄一年多,你也没出过蘅芜苑一步,最远的也是在你院前的石桥上看一会儿……”公孙灼顿了顿继续道:“要不然,你出去走走?”
凤凰低头垂眸,肩边的长发都散了下来,凤凰的头发比寻常男子都要长,他又不扎不束,可偏偏这样,更是让他又灵动了几分。
公孙灼见他不答话,早就见怪不怪,其实这个话题他每次都说,他只是不想看凤凰闷坏了。
“过几日就是咱们扬州三年一次的清莲节,到时候地方上的官员,武林人士,甚至有些外族都会来参加观节,今年是我们缀锦山庄和宋侍郎家一起举办,所以……你若是不喜欢这么吵闹,这个月就待在蘅芜苑便可,我不会让他们进院子半步,更不可能让他们打扰到你分毫。”
凤凰点点头,道:“有心了。”
“那就这样,我先去准备事宜,不打扰你了。”说完就又迈着轻盈的脚步离开,看起来心情尚可。
他自然是尚可的,一个清莲节,虽说准备的时候要费不少力,可是到赚钱的时候,那可不是几万两白银的数目了,源源不断进他缀锦山庄金库的可都是金子!不过有一点点遗憾,今年没有抢到完全的主办权,还要分一杯羹给宋侯爷家,听说宋侯爷让他家的小公子宋誉来操办,公孙灼摸摸下巴,暗暗点头偷笑,这还不好办,要他宋公子只出力不收钱,用一招就可以了——美人计啊!于是公孙灼更加得意了。
说起这清莲节,是江南的一大盛节,有着极其久远的历史了,其实实质还是一次选秀大会,所谓清莲,是湖畔的一池清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如果得到清莲小姐或者清莲公子这样的称号,不仅当今圣上有赏,而且你这下辈子,就是吃不完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还处处受人追捧喝彩,到哪都是熠熠发光的,简直人见人爱。可不是么,清莲小姐或是清莲公子,不仅需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诗词歌赋还要信手拈来,并且模样还要一等一的好,这样的才子佳人,谁不想要?就算得了个第二第三的,也是有人争着要,所以才会吸引那么多人来观赛,到最后说不定还会娶走一个呢,或者是给自己女儿挑一个如意郎君也是好的。
而比赛的过程,第一关是介绍自己,这一关最简单也最难,如果下面的百姓不乐意不喜欢你的介绍,纵然你有千般万般本领技巧也是没用的,其实说到底,第一关就是看你的貌,长得不好看,也进不了第二关。第二关就简单一些,在一炷香内,做一幅画,并为画题做一首诗,这关简单在所提的诗,可以是前人的,只要与画作有关。第三关,为画作作一首曲,这个必须原创,而且这一关可以请外援,可以合奏。最后一关,下棋,这一关是最难的,就像前一届的清莲公子,最后一关是要他解开一个死局,那公子解得也有意思,竟然把棋盘掀翻,众人以为他疯了,可谁知,他竟然得到了清莲公子的称呼,最后棋老——他原名苏棋,下了一辈子的棋,也算是一棋精了,棋老抚了抚须,仰天长叹一声,然后站起身给那个清莲公子行了个礼,道:“老夫,自愧不如。”
所以在那次之后,三年中苏棋老人的棋艺又是突飞猛进,和以前大不一样,所以有人说,今年的清莲公子或小姐,恐怕要吃最后一关的亏了。
因为这清莲节,本就热闹的烟雨江南这下更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除了街上,河畔码头更是停靠了大大小小的画舫船只,都是莺莺燕燕,翠帘飘渺的,各个似仙宫。而在所有的画舫中,有一个最显眼的,并不是有多么的华丽,那画舫格外的庄重大方,仔细瞧瞧就知道那画舫浑身都透露着一种低调的奢华。有着一股子肃穆的气息,似乎与这莺歌燕舞柔柔媚媚的江南并不协调。
但是从这画舫上传出的琴声,却是一绝。
画舫中的摆设物品皆有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高贵典雅。抚琴的是一男子,那男子的长相到不似凤凰那么倾国倾城,但却给人十分的舒服的感觉,很是清秀雅致,尤其是那奏琴的双手,特别纤细好看。
画舫的柱子上挂着一幅画,画中只有寥寥的几笔,说是画了竹子,可没有实相,只是几株竹影,画的左上角写着“青影”两个字,是篆书。整幅画看起来特别的协调,还有一种不知名的情愫。
而这幅画的此时正倒映在柱前的一蓝衣男子眼中,那蓝衣男子倒是有着极俊朗的貌,十分的雍容闲雅。丰神俊朗,气宇轩昂大概说的就是他这样的男子。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能画出这样的竹影,而不去争夺他人追捧的实景,本身就是一奇想,这样的人,想来也是一绝世佳人了。”抚琴的男子也走了过来,看着那幅画说道。
蓝衣男子并没有答话,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玉扳指,轻轻转了两下,又背着手看着远处的湖面。
“嗯。”只是简单的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往船头走去。
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小厮,进来行礼道:“王爷,小船已经备好了。”说着又问道:“王爷,不在舫上用午膳吗?”
那蓝衣男子正是当今成阳王府的七王爷的独子,萧奕。
萧奕摆摆手,道:“只准备无裳一人的便可,本王出去转转就回。”
萧奕口中的无裳,便是那个刚刚抚琴的男子,他原名叫做轻无裳,不过人称他为无裳公子,三年前来到成阳王府的,便一直随在小王爷萧奕身边。
等到萧奕站着的小船划远,轻无裳才走到舫边,看着萧奕越来越远的身影,眉宇中全是怅然。
“公子,何不向王爷表白心迹?您这样苦恋三年,如今老王爷又让小王爷来江南寻找当年花家的小少爷,听说那花家的少爷长相是倾国倾城的,如果这样……公子,您怎么不明白呢?”说话的是从小便跟在轻无裳身边的小僮,所以轻无裳的心思,他知道的最多。
此时轻无裳却苦笑一声,说:“就是明白,才知道得不到。”
小僮的名字叫做古元,古元不解的看着他家主子,他觉得他家主子就没有很开心的很欢喜的笑过,就算在小王爷跟前,也是抿嘴一笑,即使脸都红了他家公子也不会像寻常人似的,哈哈大笑的。
“那公子您为何不试试……”说到此处古元暗暗骂了自己一声,把公子当成什么人了,自己嘴真快!
而轻无裳并无生气,他依旧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道:“人生长行寂寥,赏心悦目的缺极少。有人终其一生也只是等待一个人,一声唤,那么无论在行在露水中还是泥水里,等到天黑他欲转归程,这样便足够了”
古元更加迷糊了,那公子这样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喜欢了,就在一起,这样两人都欢喜,不喜欢了,那就以朋友兄弟想称,可这样一说,小王爷和公子究竟是什么关系呢。其实这不只是古元不明白,整个京城的人都不明白,那里的传言更难听了,说什么无裳公子其实就是小王爷的一个男宠,古元记得清楚,有次和公子一起到街上给老王爷买寿礼,有一些纨绔子弟就用语言羞辱他家公子,说他家公子只是小王爷的娈童,可当时他家公子也就是淡然的离开。不过令古元记住的,是后来发生的事,那些侮辱他家公子的那些纨绔子弟,在一夜之间,全部都断手断脚了,这样的事,不止是一次两次,后来那些人也总结出规律了,只要白天辱骂或者对轻无裳有半点不敬的,无一例外的在晚上都会遭遇或多或少的不测。所以再没人说轻无裳的不好听的话了,所以古元觉得这都是小王爷在保护他家公子,可是后来有一次,是尚书大人家的公子被打断了腿,尚书家的儿子就找到王爷府,让轻无裳出来给个说法,那时候古元才知道,保护他家公子的,根本不是小王爷,而是……
古元扭头看了一眼画舫外靠在舫框上的抱着剑的黑衣男子,是他家公子的影卫,凌阙。
那次凌阙受了很严厉的惩罚,被罚跪了三天三夜,还受了鞭刑,因为没有主人允许私自打架斗殴的,是很严重的行为,况且凌阙打的还是尚书的儿子。
不过那次过后,凌阙依旧我性我素,还是对那些出言不逊的人没有丝毫顾及面子,还是该打就打,小王爷看久了也就默认了,凌阙和他出自同一师门,又一起长大。他不能为了外人伤了自家和气,再说,凌阙如此护着轻无裳,他能不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