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传 之 月明》俞姑姑

8、前篇·第七章

　　静心阁。
　　母亲的手与姨娘的手一样的凉。百里此时正握着岳文清的左手。
　　岳文清睁着空洞的眼，此时歪着身子被百里思航紧抱着坐在卧房里的藤椅上。
　　百里感应到岳文清身上的灵力很强大。
　　岳文丹眼眸闪烁地站在岳文清跟前。秋悦蹲着，握住了岳文清的左手。
　　此时静心阁的二楼走廊上，站满了百里府的仆从，大家都紧张地往屋里瞧。
　　百里从父亲的眼中看出了激动。
　　这是府内每个人眼里此时正有的情绪。
　　“娘亲，你知道我回来了对不对？”
　　秋悦落着泪，滚烫的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她两手之间岳文清的手背上。
　　虽然是睁眼了。岳文清始终一动不动，眼眸里尽是空洞，毫无波动。
　　“姐夫……姐姐她……还会有转机的。”
　　岳文丹此时也不禁语带哽咽。

　　百里府偏厅。长老会。
　　“百里目前还不能算是族长，我听闻文清已经醒了，那就证明文清随时可能回来重新执掌族长之位。有文清的带领，我相信不论是日族抑或是大明界的逆徒都不足为惧。”左侧为首的陈叔道。
　　众人哗然。
　　大家装作不知道岳文清已经醒来一般。
　　“文清她……与其说是醒来，倒不如说，她只是睁开了眼睛。本命悬一线，只是我们强行挽留。不要说……她日后会不会清醒，即便是清醒了，也断没有重登族长之位的道理。”
　　百里思航也得忍着失落，强迫自己说出这个不愿面对的事实。
　　众人闻到，又是叹气的叹气，议论的议论。
　　“那联亲的事情容后再议吧，今日我们这些文清的叔伯兄弟也算是了解了文清眼下的状况。那三日后的祭祀大典，我们大家定当准时出席。”
　　陈叔说完后，站了起来朝主位微微恭了恭身，便准备离去了。
　　其他长老见陈叔如是，也站起来纷纷告退。
　　百里一直没有言语，此时站起来朝各位长老微微颔了颔首。

　　三日后。初初入夜。明心阁。
　　“哎呀哎呀，这支好看。”
　　秋悦已经挑了五六支夸张华丽的步摇插在了百里的发髻上。
　　“悦悦小姐！小姐的发髻都要散掉啦！！”
　　雨桐急忙扶着百里耳后那一撮不堪承重的头发。
　　百里从镜中瞧着打仗似的两个活宝，轻轻笑了。
　　“悦悦小姐！待会你也是主角！赶紧赶紧赶紧回去梳妆去！！”
　　雨桐终于受不了了，推着秋悦的肩膀往门外赶。
　　“哎——！哎哎——！”
　　秋悦双手举着两支明晃晃的刚才还难以抉择的步摇大声嚷嚷着，不一会儿就被雨桐赶出了明心阁。
　　雨桐没好气地叉着腰走回梳妆台。百里此时抿着嘴轻轻地笑着，一边把头上乱七八糟的步摇一根根取了下来，然后解散了梳成繁复样式的乌黑发丝。
　　“小姐，我来吧。”
　　雨桐伸手握住百里那乌黑垂坠的软发。
　　“不用了，你弄的太复杂了，我来吧。你去帮我整理那套衣裳，太复杂了，不会穿。”
　　百里一边在首饰盒里挑拣着，一边说道。
　　“复杂复杂，这叫隆重！今天是多重要的日子呀！”
　　雨桐把百里床上那套衣饰一件件仔细地整理出来。
　　“来——帮我穿上。”
　　百里已经站在了雨桐身旁。
　　雨桐定睛一看。百里用一根微蓝的玉簪在脑袋下侧低低绾了个简单的髻，与平日不一样的是，她特意留了几缕发丝由它自然垂下，柔顺地搭在肩上，虽然简单，却突出了百里细腻的脸庞柔和的的线条。雨桐低低惊叹了声，眼里是惊艳崇拜的光，女神呐！清丽又典雅。
　　“我记得没有这个颜色的玉簪的呀。”
　　——雨桐边给百里套衣服边问道。
　　“我给它添了点颜色。”
　　百里俏皮说道。不知怎地，方才突然又想起那天在禁地修补的结界，她修补的结界，是微蓝的。然后，被一层淡黄包裹了……
　　雨桐仔细瞧了瞧，玉簪流动着微蓝的灵动的光，原来是用了点灵力呀。雨桐手里不忙抚顺百里身上衣服的皱折。
　　“要是再来点淡黄，那就是流光溢彩啦。”
　　雨桐无心说道。百里心里却颤了颤。
　　五六层衣服逐件逐件往百里身上套，套完之后百里有种负荷不堪的感觉。就像是，族长这个位置，这份责任。
　　最后，是一件银色的外袍，银如月华。这件外袍异常地大，披在百里身上还在地上拖着好大一片。虽然宽大，但质地轻盈，隐隐透出仿佛带了月灵的光。
　　“哇！好漂亮哦！”
　　雨桐双眼放光，双手捂在心口，脸上是笑盈盈的。
　　“还铺得这么宽，我周围都不能站人了。”
　　百里嗔怪道。
　　听心阁传出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夜。月族族庙。
　　月族族庙很大，呈圆环状，圆环由围墙砌成，围墙外是一条环状水道，水道看起来没有源头，也没有出处，其实际上却是活水，上古建造之时在其底下引了地下水。
　　月族族庙却是露天的。圆环的中心是一个百级之高的高台。那便是族庙中的祭台。
　　月族的大型祭祀活动都在族庙进行，因此族庙足以容纳上千人。
　　这里是景城，月族疆土的首都。
　　此时的景城族庙，火光通明。
　　景城里上千号月族族人此时皆集聚在族庙的高台之下。初春的微凉不减上千族民的热情。
　　高台之上，站在最前端的百里家主——百里思航正握着印着长老堂印鉴的任位书朗声宣读着——
　　“……月族第一百五十六任族长岳文清，克勤克勉，攘定外乱，族内事务事必躬亲……，外乱既攘，月族第一百五十六任族长岳文清之使命终结，族长之位悬空二年之久……据新修族规，月族第一百五十七任族长由百里家族之长女百里秋悦承袭。长女百里秋悦持躬淑慎，秉性安和，曾荡平流寇，受月神眷顾……”
　　带着灵力而有力的声音瞬时传遍了整个族庙，传入了族庙内每一位月族族人的耳中。
　　百里此时不免会紧张。挺直的身板，双手交握腹前的标准站姿让她有些僵硬。初春微凉的风拂动她柔和脸畔的发。耳边是父亲带了灵力的清朗声音，各种赞词她一句都听不进去。手心里滑腻腻的都是汗。
　　那件象征着族长权利的银色外袍果真是极大，她此时站在祭台的中央，身边五步之内都无法站人。秋悦正扶着岳文清坐着的藤制轮椅站在百里的左后方，岳文清此时是醒着的。右后方长老堂的长老们站了一排，此时个个脸上皆是慈祥和蔼的神色。
　　月上中天。
　　皎洁月亮静静地挂在天上，周围璀璨的星辰也无法抢去月亮的光辉。
　　岳文丹没有资格上祭台。他是无灵力之人。
　　百里垂眸，在高高的祭台下的人群中搜寻着他的身影，很快，便在人群的最前列看到了他。他在笑，一如既往，温暖的笑。
　　“——兹任百里家族之长女百里秋悦为我月族第一百五十七任族长！”
　　百里思航宣告完毕。高台之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百里思航退回在长老那排站定。
　　百里拖着宽大的银袍往前走，至百里思航方才宣读的位置站定，她俯瞰族庙中欢呼雀跃的族民，沉了一腔灵力，继而缓声道——
　　“我百里秋悦，有生之年，定当为我月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言辞恳切，坚定温婉，带了灵力的清冽的少女嗓音在族庙中回荡着，清清楚楚地，荡入了在场的每一位族民心中。
　　此时夜空中的月亮，正好处在高台的正上空。
　　祭台下的族民，仿佛看到，那皎洁的月亮，偏心得只把月华倾注在那银白色的小小身影之上，四周仿佛黯然失色。
　　他们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们的族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切切言辞，他们族长登位时的那个隆重而圣洁的景象。
　　连同岳文清的眸子里，都映出了银白色的光……

　　高高的祭台之下，上千月族族民的后方。
　　两个高大男人的出现并没有引起族民的注意。
　　身穿玄色丝袍的男人脑海里还回荡那清冽的嗓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句以生命而下的诺言，深深震撼了他。
　　皇甫穆凡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此时只容得下远处那银白的身影——乌黑的发髻上，那只微蓝的玉簪！
　　身旁的皇甫子敬双眼中闪着复杂的光。
　　皇甫穆凡不动声色朝那玉簪使出了灵力。
　　皇甫子敬不解，只见远处高台上那人原本微蓝的发簪，此时夹杂了淡黄的光，看起来流光溢彩，煞是动人。

　　是夜。
　　秋悦抱着被子在百里床上滚啊滚。
　　“百里，不要看了啦，快点来睡觉。”
　　百里此时还挑着灯坐在卧房的前厅翻阅着以往的长老会议事记录。
　　“嗯，好。”
　　百里柔柔应了一声。
　　突然，心脏传来一阵绞痛——
　　“呃——！”
　　是那天使完与月同辉之后灵力损耗的感觉！
　　阵痛很快过去了。百里那声呻吟里屋的秋悦并没有听见。
　　肯定是因为太累了。
　　她等缓过劲来，盖上记录本，起身向温软的床走去。
　　此时，她自制的衣帽架上挂着的斗篷引起了她的注意。
　　嗯？这不是那天穿去了不明界的斗篷吗？雨桐这个粗心的家伙肯定没留意到。
　　她不由自主地朝它走去。
　　看着这件黑色的大斗篷，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那日的一身玄色丝袍的男人。刀刻般的轮廓，凌厉的眼神，眸子是琥珀色的……
　　他的大手抓过我的肩膀，抓过我的手腕。
　　百里的手轻轻抚过肩膀，抚过手腕，那日他掌心留下的炙热仿佛还未退去。
　　方才大典结束后，她回府褪下了那套繁复的衣服。在摘下髻上那根发簪之时不禁惊诧，怎么？真的……？月灵只能发出微蓝的光，这么说……那人，也来了？他竟然可以在隐去灵力的同时使出灵力……可见，此人修为极高。
　　秋悦见百里明明走了进来，却对着衣服发呆，感到很奇怪。
　　“百里，你在想什么呀？”
　　秋悦把百里唤回了神。
　　“没有，睡觉吧。”
　　百里放下了床幔，脱下了外袍和鞋子钻到床上去了。
　　上床前，她还不忘回头深深地看了那斗篷一眼。
　　秋悦不滚了，安安静静地跟百里并肩躺着。
　　百里指尖凝聚了点点灵力，咻地一下，外边的烛火灭了。
　　“百里呀，如果真的让你嫁你怎么办呐？”
　　“很简单，让你去嫁不就好了。”
　　“啊，不要不要！”
　　“人家好歹也是个族长，哪里委屈你了。”
　　“哼，21世纪新女性追求的是自由！”
　　“果然学到了不少东西。”
　　“要是你真嫁了我怎么办呢？爹爹还是板着个脸对我。”
　　“父女哪有隔夜仇的。嫁就嫁，无所谓。”
　　“百里……唔……”
　　秋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喃喃着百里的名字慢慢睡着了。
　　百里歪过头，瞧她那困倦模样，轻轻拉起被子，柔柔覆在了她身上。
　　嫁了是不是可能会遇见他？不知梦里能不能见到他呢？百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来不及想那阵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