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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只此一章。 ...

  •   大梦

      文/翦水瞳

      我们的故事是针锋相对的棋局,第一步落子已错,过程步步为营,也只会步步皆伤。
      最可悲的是,我们机关算尽太聪明,算尽人间算不尽自己的心,我们曾相爱,却始终浑然无觉。

      Ⅰ

      她在睡梦中妄图皱眉,却连那一丝力气都没有。梦中是他和她初次相遇。一样的午后。
      轻轻伸展腰肢,手臂上抬到眼前遮住蓦然闯进眼里的阳光。
      醒来时,只觉得胸口钝痛的厉害。她伸手摸了摸衣襟,硬的是太多的鲜血板结在了衣料上,使劲一撮可以揩下带腥气的粉末。
      这已经是她被追杀的第多少天了?她好像已经不怎么记得。胸口的伤好像已经长上一层薄痂,不怎么流血了,可是醒来后后知后觉的痛感确然让女子额头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扶着旁边的树干站起身,一步步往树林外围走,衣服的布料破碎,牵着各种丝线,行路间多有不便。撑着身体勉强走到一条小道上,刺目的日光中看到远处有个恍恍惚惚的白点,应该是有人过来了,正巧可以去问一问路。
      待再走近些,是个白衣长袍装扮的清秀少年,却提着一柄剑,她迟疑一下还是走上前去,就算是来追杀她的,她也就认命吧。她真的,逃累了。
      “请问……”话未说完一柄长剑横在她脖颈。
      清秀的少年眉眼间多出一分狠意,却迟迟未曾动手。
      “你是谁?”低沉的嗓音在这种气氛下难免觉得可怖。女子闭上眼。此生最后一个赌,还是输。
      少年只看见眼前的女子血满衣裳,面色悲戚。不想一声没忍住,呜咽声不小心挤出了紧咬的朱唇。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好想回家。”哽咽的音色却说不出来的好听,一句话断断续续的随着哭声讲出,带着支离破碎的绝望。说完就晕眩了过去。
      少年收起剑,用脚踢了踢女子的背部,确定是不是真的晕了,然后手覆上脸颊,好看的眉头拧在一起,思考着什么。
      “我带你回家。”

      再转醒周围已是暖香罗帐,少年的脸第一个映入眼帘,女子下意识拉紧了被角。像惊慌失措的驯鹿,眼眸中恐惧的神色深深流转。
      “别怕。”少年提起唇角微笑,眼里的温柔可以化开冬雪。煞是好看。
      他端起药碗要她喝药,她反问他是什么人。
      他静静的看着她,不语。
      女子接过咽下一大口药水,苦涩的味道传遍舌头,不禁拉下脸。
      他接过药碗,在她眼前摊开手掌。黄色的纸裹着块状的物体,刚刚凑近呼吸中就弥漫着桂花味。
      拿起糖块放进嘴里,丝丝甜味伴着桂花香气充斥口腔,甜蜜的气息让女子身体一震,红了眼眶。
      她是皇城里的乔姓商人之女。相国府的术士说她八字奇特,要用她的魂魄给相国的公子炼药助他炼丹,说是可以成仙的丹药。他们害她家破人亡。她逃了很久,身上心上新伤旧伤不断。
      “连翘。我的名字。”
      一方桂花糖,一场温柔的陷阱,隐瞒和欺骗已经开始,却不知你我都已双双入局。

      连翘总是待在房间里,无事可做,只能翻阅房间里晦涩难懂的书,然后每日例行的等待旬勉的到来。
      有时候他会给她带桂花糖,熟悉而又让人迷恋的味道伴着脚步声到来的时候,连翘披上衣服会像狡黠的猫儿一样蹑手蹑脚的踱步到门边,在那人刚刚拉开门的时候抢下最喜欢的食物。
      但大多数时候旬勉都是一脸疲惫,眼圈泛着青色,来她的房间也仅仅只是看她心满意足的吃着桂花糖,然后随手翻看几页她最近读的书,若是发现她开始重复看以前看过的书的时候,不出意外第二天都会叫人送来新的书籍,诗集佛经,山水杂谈,应有尽有。
      这个大宅院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神秘。旬勉未曾说,她也不去看。
      连翘似乎再也没有离开过这方天地。天地的名字叫旬勉。
      这夜连翘一直紧紧蹙着眉头望着房梁。其实她也一直失眠。即使旬勉给她的生活可以安逸美好,也不能冲淡对故里的想念。
      是真的再也回不去的故里。
      她是在后半夜仓皇醒来的,寂静的夜几乎没什么声音,她突然很想出去走走,看看生活了这大半年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刚巧穿过长廊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是旬勉。
      她下意识的跟上去,这已经是三更天了,这么晚他要做些什么?她身子轻,步履小心翼翼,也许是他太过紧张前行,她跟了很远都没有被他发现。
      不知她是悔不悔,那日轻率的得知真相导致了那样的结局。是不可挽回,是不可逃脱,是命中注定。

      Ⅱ

      “我不是不杀她。而是心甘情愿交出的魂魄,会更有价值。”
      其实她早该记得,旬字这个姓她从未见过,而相国荀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相国公子荀逸仙,把字拆一拆,便是旬勉。他聪明如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连翘连翘,乔家乔莲。
      是他温柔的让她忘记猜度。
      她感觉到眼角冰凉湿润,真相像是在一瞬间贯穿她的心脏,她不由得向回走,连叹息都微不可闻。
      推开房门慢慢爬上床榻,蜷缩在被褥里,竟有一种苟且偷生的安逸感。她不可抑止的想睡,想一睡不醒。
      再清醒又见到旬勉熟悉的脸,熟悉的中药味,熟悉的桂花香。
      原来变陌生的,只有她一个。
      连翘突然笑起来,笑意弯上唇角直达眼底,她说。
      “我是乔莲,你一直都知道。你是荀逸仙,我也知道。”
      “我骗你的,我不是什么孤儿,你以为你识穿我的谎言,却不知道你的身份我也早就猜到。”
      荀逸仙手一个不稳把药碗打翻在地,惊诧的望着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乔莲的笑依然刻在唇边,显得深不可测起来。
      “来把这个灵魂拿走啊!”她声音声嘶力竭,张开双臂,闭上双眼,堵上他们之间最廉价的所谓“信任”。
      她再赌,她信他不会这么做。
      最终他夺门而出。
      此后数月她再未品尝过桂花的芬芳,相同的书来来回回的翻看了数遍,那个人再未来过。
      再见,却是告别。
      他说,他要回皇城里去了,去真真正正的做一番大事,不再执迷于害命成仙。
      荀逸仙走的时候,她觉得他又瘦了,步伐很虚,一定是累坏了吧。
      他说,他会给她写信,写到他们两两相忘那一天。
      若是朋友怎会做到如此,那种感情,最终谁也没有说破。
      她忘记对他说再见,却没想到真的永世不见。假如她当时看破了这样的命运,她想,她一定会去说那声再见的。

      离别之后,他的信一封接着一封的寄到她手里。送信的小官几年来都未曾变过,她只在每次接到信时问一句他还好吗,头次那送信的小官面色迟疑半刻,答好。她便一封信都未曾拆过。
      又是夜她在黑暗里睁着眼幽幽叹息,蜷着身子思考许久,起身点起油灯,伸手去拿那个放满书信的箱子,满满一摞的抱出,底层的指尖触碰的,却是一层黯淡的灰。
      她轻轻的拿衣袖拂去信封上的灰尘,然后被呛到止不住的咳嗽了几声。
      她曾经无数次的在深夜里抚摸这个放信的箱子,直到眼眶酸涩胀痛,才手忙脚乱的下床用水清洗脸庞。清凉的水在眼角像泪一样缓缓而下。
      可她分外清楚,那不是泪,或者说,那不能是泪。
      他曾是她的一方天地,她却只是一只怎样振翅也飞不到高空无法接近他的蝶。
      他心怀的是理想抱负无限广阔,她只能遥望他的遥不可及。所以,不看不想不挂不牵。
      但其实,只要不忘。总是孑然一身独行再远,也没有逃开这场画地为牢的局。
      最近的一封信,已是数月之前,信封上是她熟悉的字。
      “莲”
      眼睛再次痛的难忍,她像应对那么多个夜晚那种侵袭而来的一样。去找水冲洗,慌乱间却打翻了水盆。两行清泪沿着脸颊滚落。
      哈。她是那样懦弱和胆小,连悲伤都不敢。

      次日,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那日她窥到的同荀逸仙讲话的那位女术士。
      她见到来客是谁,第一句便说。
      “他已经过世了吧。”
      那女术士满面的不可思议。相国将公子的死讯隐瞒的极好,就连如今皇城里的人都以为公子是去四方云游了。
      乔莲的眼眶红的要滴出血,她精心演给他看的戏,看客已经离去,戏子该谢幕了。
      这么多年她未曾回信,因为觉得无法告诉他什么,生怕一言一语便泄漏了她偶然得知的另一个秘密。
      荀逸仙聪明一世,却还是让她赢了。
      不是炼丹成仙,炼丹是为了救他的命,他的命格枯竭,所以需要她特殊的命格来补。不是不杀,是杀了就停不了,用完一个命格就要寻找下一个,他永远会枯竭的像这些年一样迅速。
      “骗我这么多年,也该休息一下了。谎言说太多,会很累的。”
      一年多前,她无意听到送信小官与别人的对话,那个人才刚刚而立,却已经满头白发,他长久不肯吞噬命格,现在即使有法子医治都已经无力回天,他命不久矣。
      接着的日子,她照常收信。他是她心头深深剜下的一道伤,经脉伤尽,流血不止。
      血流干时,便亡。
      她告诉小官,让他转告荀逸仙,不要再给她寄信了,她过得很好。
      他让小官转达,过得好就好。
      她笑,他既然这么想让她过得好,她便演着最美好的生活给他看。她甚至在瞧见跟踪的小官时没来由的笑。只让他知道,她真的,过得很好。
      可是正如她所言,谎言说太多,会很累。这一出戏,她演的呕心沥血,竭尽全力。

      Ⅲ

      术士走时,留下一封信,说这是最后一封,请她务必要看。
      她回到房间,将那个箱子抱出来,拿出里面的信一封一封的拆开看,他的字苍劲有力,和他的人一样,那么好看。
      他言辞幽默,写他在官场上的得意,他写他父亲为他安排的婚姻,他写那名女子是怎样的如花美眷,他写此生无缘,他写她是他今生所得知己,他甚至写希望她能找到如意的郎君。
      她边看边笑,笑的无法抑制。他愿意写下这么多假话来让她相信这场骗局只为了让她能过得好,却不知见到他,她才是最好。
      最后一封信,摸信封时好像是更厚些,她深吸一口气,展开往下读。
      莲
      请谅我自私,设局骗你数次,此次,我却不愿再继续。我在让你放下过去和成为你抹不去的回忆之间反复抉择,还是选择了后者。
      见信时,你我已生死相隔了吧。落笔思量,初见到如今再不相见,我于病榻前数次勾画你作为人嫁的模样。好好过。
      一心人伴我,白首不离。而今,只能许你下辈子延续我的誓言了。
      莫说你不愿。你的心意,我已知晓。
      她终于任清泪肆虐,悲伤如野草开始蔓延疯长,她甚至听到拔节脱骨的痛。
      眼前剩下的字眼不是那句一心人伴我,白首不离。而是他说。
      “你的心意,我已知晓。”
      她一辈子下赌过多少次,就输了多少次。这一次她终于未敢再赌他的爱,他却为她下了让她落子必胜的局。
      她不敢迎战,犹豫不决,终于,错过了时限,棋子在掌心磨褪了颜色。他们相识以来便你算我,我算你。
      机关算尽,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她的梦像极了走马灯,她无力睁眼,只能一直梦下去,直至梦中也一片黑暗。
      她在他们相遇的地方守候,同样的忘了守候期限的长短。
      迷梦间看到他桥上白发如雪,她张口呼喊。
      荀逸仙惊愕的回望,一眼,定下了来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只此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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