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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神奇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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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冬天总是昼短夜长,当夕阳慢慢沉入远方的地平线,落日的余晖和天边玫瑰紫的晚霞就给这个遗落在森林边际的小村庄晕染上了一层绮丽的色彩,炊烟袅袅,散出一缕“暖玉生烟”的香,和着鸡鸣犬吠之声,仿佛一幅宋代画家笔墨恣意之下的山村闲居图,怎一个静谧了得!而我们的谜团就要在这个背景下得解了。
这天傍晚的时候,胡东来家迎来了很多客人,有李卷毛夫妇俩,有小学老师郑国强,有大队会计蒋常辉,有田豆腐一家,有朱传胡一家,有老李太太,还有许多闻讯而来的村民们,总之里屋外屋都被挤得满满的,大家都很想知道坟圈子那里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细心的人还注意到坐在炕上的除了胡东来老两口,老李太太和蒋会计以外,居然还有朱传胡和田豆腐,之前大家私底下都传这件事和老朱家老田家有点关系,眼下这种情况就不能不让人多想了,难道真的和他俩有关?胡东来见大家都到齐了,就把手里的烟枪在炕沿边上磕了磕,然后从烟兜里捏起一撮烟沫填到烟斗里,点上后紧接着“吧嗒”了几下后,才舒服的吐出一口长烟,神奇的是,这些本来很是农村老头的平常动作,却让有些嘈杂的场面立马静了下来,再无一人吱声,原来只要烟枪一磕,烟叶一换,烟气一吐,大家就都知道胡来队长要开始重要讲话了,这是他几十年的老习惯了,全村都知道。胡东来清了下嗓子,开始讲话,“今天叫大家来,是为了前一阵儿坟圈子发生的怪事,现在给大伙个交待”,说完他顿了下,底下的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在用目光问对方,这胡来队长还真弄清楚咋回事儿了?人群中只有韩国强保持沉默,他是很想听听胡东来的调查结果,究竟是谁做了这件事?又是为了什么呢?这也是一直困扰他的问题。胡东来观察了下大家的表情,才继续往下说到,“前几天,薇薇跟我提了个建议,说是刨坟的很可能是外来人,先不说他的想法对不对,光是这个态度就很好嘛,关心集体生活,积极参与集体讨论,这值得表扬,我也很认同薇薇的话,我也相信我们生产队不会有干这种伤天害理之事的人,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所以我就让蒋会计去做了个调查,”胡东来确信他提到“薇薇”的时候人群里传出几声闷笑,于是他看了一眼郑国强,人家正襟危坐丝毫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心里不禁赞了一声好定力,他哪里知道郑国强暗地里郁闷的牙齿都快咬碎了,“啥调查啊?”人群中有人问到,“恩,这个嘛,就是统计一下最近谁家来了陌生人”,胡东来话音儿一落,人群中的交谈声明显大了起来,因为底下有好几家最近都来客(qie,三声)了,大家担心摊上这倒霉事儿,所以都有点不安。“你们紧张个啥劲儿”,胡东来伸出一只手作势往下一压,人群又安静了下来。“跟你们都没关系,今天就让朱传胡给大家讲讲这个事情是咋回事”,本来大家听到跟自己没关系集体舒了一口气,却被下一句话惊得又集体抽了一口气,朱传胡?不会吧?他多老实一人啊?大家你瞅瞅我我觑觑你,又一番眼神交流之后,集体把目光转向坐在炕上的生产队牧马人----朱传胡,猜想他待会儿会跟大家说些啥,而这时候胡东来已经挪到炕里去了,把靠外的位置腾给朱传胡,自己则靠着火墙,慢慢抽他的烟,显然,他早已经从朱传胡那里得知事情的真相了。
朱传胡还是一贯的老实人模样,姿态钝钝的,有些木讷,但是郑国强发现今天他的表情又有了些新的变化,像是有点紧张,有点羞惭,又像是有点愤怒和伤心,难以想象这么多情绪综合在一个人的脸上却没有显出什么不妥,反而觉得很和谐,尤其衬和着眼下这个环境这个气氛,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而大家现在也几乎都能肯定刨坟那件事肯定跟朱传胡有关系了,看他的眼神自然就有点变了。朱传胡抽着烟沉默了半晌,似乎在犹豫如何开口,在大家快要等不及开口催促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我以前给南山的土匪头子刘承光当过马夫”,一句开场白说完,屋子里安静的异常,没有想象中的质问,他不禁抬起头,发现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想起那天他跟胡队长坦白的时候,他也是瞪着眼睛瞅了他半天,而自己的婆娘则是直接惊叫出声,所以现在大家的反映已经是在他预料之中了。“你不是给地主家放马的吗”,郑国强最先反应过来后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其他人恍然后纷纷点头表示同意,“是的,我从七八岁就开始给地主家放马,一直到十三岁那年有匹马摔断了腿,地主要打死我,我就跑进了南山,他们家竟带着狼狗追上了我,被抓住以后眼看就要打死我了,幸好刘承光路过,看见后就救了我,知道我放过马,就让我给他当了马夫,尽管他是土匪,但他是救过我命的人。”朱传胡说到这里,情绪明显有些激动,郑国强心想也就是现在,要是早几年朱传胡敢说他给土匪当马夫?那他的成分可就坏了,而且还得挨批斗,说不定还得游街,也就是看这几年国家政治环境宽松了今天才敢说出自己的秘密。“那土匪长得吓人不?”“听说他们砍人脑袋就跟砍菜似的”“那他后来咋死的?”“南山那些土匪的接头暗号真是‘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吗?”大家终于彻底反映过来了,问题也接踵而来,却全是些与主题无关的,胡东来一看大伙儿越扯越远了,就拿烟枪在桌子上重重的敲了敲,直到人们静下来,才虎着脸说道,“还‘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你以为老朱是杨子荣呢,还演上《智取威虎山》了,听他往下说!”大家都被逗笑了,刚刚还紧绷的气氛一下子松了下来。朱传胡经过这一闹,也没有方才那样紧张了。接着说道,“我给刘承光当了五年的马夫,后来南山和北山的几伙绺子帮干仗火拼,刘承光被手下暗算,虽然他把那人打死了,但自己也受了重伤,剩下那几个土匪也全都跑了,他老婆也抱着俩孩子离开了他,只有我留了下来一直照顾他,不过他伤势过重没熬过去,我就把他埋在村后边的坟圈子里了,每年他忌日那天,我都是趁没人的时候才敢去给他上坟”说到这儿,见大家都直直的盯着他看,朱传胡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们猜的对,那个被刨的坟就是刘承光的”,“啊。。。。”大家被眼前一连串的意外情况弄得都有些应接不暇了,谁能想到那被刨的坟居然是解放前这一带赫赫有名的土匪头子刘承光啊!众人想起那被人曝之荒野的凌乱断碎的尸骨,虽然觉得绺子作恶多端罪有应得,但结局还是让这些善良的百姓觉得太过惨烈,涌起一股同情之意来,毕竟入土为安,毕竟死者为大啊!不过转过念头来,大家又想既然刘承光对朱传胡有大恩,朱传胡每年还偷偷去祭奠他,那刨坟的就一定不是朱传胡了,刘承光仇家众多,难道是当年被他祸害过的人家的后人知道了他的坟地,所以来刨坟泄恨??大家互相瞅瞅,很显然都是一个想法,连郑国强也有点信了,于是大家一致看向朱传胡,想听听他接下来的说法,那渴望的好奇的难耐的眼神就好像是茶馆里说书先生在关键处拍了惊堂木,撂下一句“请听下回分解”之后观众的急切眼神一样。朱传胡的紧张情绪在看到这样的神色之后放松了不少,接着道:“蒋会计前几天统计最近几月来咱村的陌生人,一定也知道我家来了两个男人,其实他俩不是我啥朋友的孩子,而是刘承光的儿子,就是当年被刘承光老婆带走的那两个孩子!”“啊?啊!”很多人没控制住,叫出了声,谁能想到刘承光的儿子竟然还活着,还跑到他们村里来了,大家不约而同想到今天晚上真是来对了,听了这么多爆炸性的新闻,简直比过年看露天电影还精彩!尽管胡东来已经知道了,但是此刻的心情还是起了一丝波澜,郑国强就更困惑了,他想不出刘承光的儿子和坟地被刨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朱传胡要特意说出这一点大家很快又静了下来,等着朱传胡往下说,这一刻,朱传胡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困惑了,“一个月前他们找到我家,告诉我他们的身份后跟我说他娘临死的时候说出了他们的身世,还让他们到模范来找我,说只有我知道他们的爹埋在哪里,还拿出他们小时候带的护身符让我看,本来我些怀疑,但一看那两道护身符我就彻底相信他们了,因为那护身符是他们两三岁的时候,刘承光特意骑了几天的马到奉天一家大佛寺求来的,开过光后亲自给他们带上,说是保平安佑康健,永远不许摘下来。我当然是很高兴恩人的后人还活着,就拉着他们问他们这些年怎么过的,他们似乎不太想说,只是让我快点带他们去看看他爹的坟,说是要祭拜一下。我想着孤儿寡母的,又有一个当土匪的老爹,这些年肯定吃了不少苦,不愿意说也正常,就不提了,就让他们在家歇几天,正好过几天就是刘承光的忌日了,到时再带他们去,兄弟俩想了想也就同意了。于是我就对外说他们是我以前朋友的孩子,特意从外地来看望我,连孩儿他妈也没告诉”,说到这里,就听到坐在一旁的老婆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朱传胡自知理亏,也不多做辩解,接着说道,“到了农历七月二十三,也就是刘承光忌日那天,因为不想惹人注目,下半宿我才带着兄弟俩去了坟圈子,当年怕人寻仇,我只敢给他立个无字碑,坟前坟后各种了两棵松树做号…”没等他说完,只听人群里有人问到“那其他坟埋得都是土匪吗?”虽然大家对于故事被打断有些生气,但是也没有谁出声阻止,因为这也是他们想知道的,没错,大家此刻都把朱传胡讲述的往事当成了说书,而朱传胡显然就是那个手拿惊堂木的说书先生,朱传胡“吧嗒”完两口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刘承光死之前那里就是一片荒坟,据说有很多逃难的老百姓和抗日分子被鬼子抓到打死后尸体就被扔到那里,当地一些百姓不忍心就给挖个坑埋了,久而久之,就成了乱葬岗,”朱传胡一说完,屋子里就响起了窃窃私语声,“原来是这样”“我就说那坟里头有烈士吧”“这小日本就是操蛋”,“我还以为里边有以前大官的墓呢”,大家议论纷纷,胡东来也是第一次听说,心里不诧异是不可能的,没想到坟圈子里真的埋着烈士,他决定回头就把这个消息报告给乡政府,可不能让烈士无名无份的埋在荒地里。在那个年代,人民群众,尤其是经历过战乱并享受到新中国成立的果实的老百姓对于那些为保家卫国而牺牲在敌人枪火下的烈士心里都充满了感激和崇敬,不像后来的人只是清明节到烈士陵园走个过场,甚至有些地方还发生过侵占烈士墓地、毁坏烈士故居的恶性事件。“老朱大叔你接着往下说吧”,郑国强提醒到,大伙儿这下才意识到又跑题了,赶紧坐好,于是,朱传胡再一次成为了焦点。这时候朱传胡已经抽完了一袋烟,他从烟簸箩里抓起一撮儿烟叶子重新把烟斗填满,划根火柴点着,他知道大伙都还在看着他,要说朱传胡本身就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今天说的话似乎比过去一年还多,让他有点不习惯,静静地抽了两口烟,调整下情绪,才接着刚才的话,“俩兄弟见了他爹的坟立马就跪下了,“嘭嘭”直磕头,哭的很伤心,一边哭一边还说他们的娘死前一直交待要他们去看他爹一眼,把他爹的遗骨和她合葬,让刘承光不要怨她,当时他眼看就不行了,又结下那么多得仇家,自己总得为两个孩子打算,总之整整说了一个多小时,哭的我也跟着掉眼泪,觉得恩人真是养了两个好儿子,不枉他生前那么疼孩子!”郑国强发现朱传胡说道这里的时候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语气里带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这样郑国强感觉接下来的事情真相一定出乎大家的意料,说不定扒坟的和那兄弟俩有关!想到这儿郑国强不禁恍惚了一下,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接着就感觉从心里往外透凉气,但是大家都没注到意朱传胡的神态语气,所以想的显然和他不一样,反而都为那兄弟俩的孝行唏嘘不已,直感叹土匪窝里飞出俩凤凰。果然,朱传胡接下来语气一转,“可是谁能想到,这俩兄弟根本就不是什么好货!比狼崽子还不如!”大家都很诧异,不知为什么刚刚的孝子一下子变得比狼崽子都不如,只听朱传胡接着愤怒的大声道:“我以为他们多孝顺他爹,是真心回来祭拜的,谁知道他们是在演戏给我看,骗着我领着他们找到他爹的坟,然后趁我不提防,竟然把自己亲爹的坟给扒了!”“啊!!!”人群里一阵骚动,虽然大家今晚已经被朱传胡传奇样的往事锻炼的颇为镇定了,但是此刻还是被彻彻底底的惊到了!虽然已经有所怀疑,郑国强依旧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想起乱葬岗那片凌乱惨烈的场景,再想想朱传胡的话,不禁冷汗淋淋。大家淡定不起来了,而且都不太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朱传胡的话,毕竟那是亲爹的坟啊!有人甚至喊到“老朱你是不是弄错了,那分明是野兽弄的嘛!”而朱传胡此刻已经红了眼,“什么野兽,就是那俩畜生!我带着他俩祭拜完刘承光之后回到家里,就拉着他俩商量怎么把他爹的坟迁到他娘那边,结果他俩说累了,改天再商量,我信以为真,话就搁下来了,现在想想我真是老糊涂了,之前他俩还急的不行,这会儿又不紧不慢的,我都没觉得有啥不对劲儿!第二天早上起来孩儿他娘跟我说昨晚上院子里有动静,我没在意,结果刚吃完早饭那俩畜生忽然就来辞行了,说是考虑过了,他爹在这住久了再挪不好,说是相信我能照顾好他爹的坟,他们回去把他娘的坟迁到这儿来,我听着觉得有理,还夸他们孝顺,考虑的周全,现在想想,他们俩当时眼神儿躲躲闪闪,快言快语,一副急着走的样子,可是我做梦也想不到他们是要跑!可恨我还给他们准备了那么多路费!哎!我看顾了刘承光二十多年,没让他的仇人找到,临了却让他自己的亲儿子把他的坟扒了,曝尸荒野啊,以后死了都不知道怎么见他!”朱传胡说的伤感,大家伙也跟着情绪低落起来,也是,这里的人们淳朴善良,怎样也不能相信当儿子的会去掘老子的坟,那是要遭天谴的,死了也得下阿鼻地狱,这件事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纲常伦理认知极限,所以大家都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朱传胡,直到郑国强出言打破了现状,问出了大家心中的疑问,“老朱叔是怎么知道掘坟的是刘氏兄弟呢?”,朱传胡可也知道口说无凭,把烟杆放到炕桌上,接着从怀里摸出个小红纸包,告诉大家,这是坟圈子怪事发生后胡来队长他们在尸骨旁边捡到的,绝对是那兄弟俩的东西。然后他拆开纸包,呈现在众人眼前的赫然是一个护身符,只不过一看就知道已经有些年月了,连红绳的颜色都褪的差不多了,联系到刚才讲的,不少人猜到这应该就是刘承光当年骑马给儿子求来的那个护身符,郑国强乍一看到护身符,心里基本相信了朱传胡的话,心里只觉得讽刺,这刘承光也算的上是叱咤一时的嚣张惯匪了,对妻儿也算尽心,大概实在是坏事做的太多了,连老天都看不过眼,居然让他在自己儿子手里尸骨无存!想到这里郑国强又有了疑问,那就是刘承光的两个儿子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掘自己亲爹的坟呢?总不会是为民除害吧,连模范屯的狗都不带信的!等到他问出这个问题,大家立马停止了议论,目光再一次如闪光灯般聚在了朱传胡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