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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夜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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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春雨笼罩在平安京的时间比往年都要绵长许多,因此,梅雨时节的斋戒也延长了将近半月。于是在斋戒的最后一日,朱雀决定在紫宸殿设宴,犒赏那些于宫中尽职尽责的各位文武官员。
理所应当、同时也不可避免的,鸣人与佐助原本还各自在悄悄庆幸着值守期间没有被分配在同一片区域,现在便因为必须同时出席宴会而在大殿前的箦子旁撞了个正着。
鸣人一愣,正慌乱的思考着究竟该用怎样的言语向佐助问好,对方便瞥开了视线,飞快的从他身边走过。
望着他匆匆的背影,隐约可见系在背后的那随着官位进阶而愈变愈长的太刀,在暮色之中划出了一道锐利的轨迹。原先被他随身携带着的、由自己赠予的那把短剑,现在已经不见了踪影。
鸣人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那天夜里在亭中的那番话,现在仍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自从将自己的真心传达给了佐助后,鸣人一夜之间便振作了起来,重新回到藏人所恪尽职守,再没在家中浑噩度日。只是,在此之后,他便再未像从前那样三天两头的邀约佐助,因此也没有机会得以与他见面他、再一次向他表明自己的真意。
他定是误会了——鸣人来到大殿中自己的席位前,心中懊恼的想:佐助一定认为自己是轻薄了他、并且将那些当做了醉话吧。
佐助的位置距离鸣人很远,在大殿的另一侧。远远地瞧去,仿若是隔着漫漫银河的两颗渺小的星子。
他在笑啊——鸣人望着对面与旁人相谈甚欢的佐助,心里别有一番滋味。即便他明白佐助向来能够在官场之中左右逢源,但此时鸣人只有一个愿望。
希望他能在自己身边。
从未如此强烈的渴求过谁人不要离开。他拨开心中纠缠不清的思绪,愿望仅有一个,那就是打破现在的僵局。
从认真面对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情伊始,鸣人就已经察觉到,埋藏在自己心中多年的对于佐助的某种思念,在心意渐渐明晰之后、就如同决堤般汹涌的呼啸而来,席卷自己小小的世界,使之躁动不安。
朱雀殿下向百官致谢的话语,鸣人半句都没听进去。女房们端上来的佳肴,他也只是随意动筷拨撩两下——只因视线全然凝结在了对面的宇智波佐助身上。
“鸣人君,怎么看你脸色不太好?”
一旁前来与鸣人邀杯的日向日足关切的问道。
“没什么大碍,让您多心了。”鸣人扬起微笑回答道:“只是……稍微有些醉了。”
这样说着,鸣人找到了离开这热闹之所的理由。他避开人群,从大殿的后院绕了出去,来到寂静的偏院。
远离了喧嚣的环境,远离了佐助的身影,他终于得以安静的独处。
佐助现在究竟是怎么想的呢?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且身为同性的两人,当真能跨越禁忌的那一步,成为相互扶持的恋人吗?即便不管朝中百官会如何议论纷纷,首先佐助已有有大臣之女樱作为之上,而自己也才刚从丧妻之痛中抽离、同时还遗有一子,佐助又会否原谅自己先前的婚姻呢……
鸣人感到头痛欲裂。可若是连自己都没想好该如何面对佐助,又怎能苛求佐助给予自己一个完好的答案呢?
就算他能忽略旁人的言语,可唯独不能置佐助的心情于旁外。鸣人尚未从佐助的口中得到确认——确认两人是否真的拥有同样的感情。
走在儿时日日奔走玩耍的宫中小路上,鸣人只觉得每一条长廊上都满载着与佐助的回忆、每一簇花丛间都藏有佐助的影子。曾经年幼的他们背负着各自以为最为沉重的伤痛,可涉世久后,才明白那些被刻意放大的悲哀,现今想来根本轻如鸿毛、不值一提。
这时,鸣人忽然发现脚下的石板路被染上了一滴又一滴深色的印记,继而全部浸透。就连斋戒的最后一天也躲不过雨水么——他一边想、一边无奈的挪动脚步,到视线可及的一处宫舍的箦子前避雨。
来到箦子边,他忽然发现这所宫舍里并没有灯光。许是宫舍的主人已经睡下?他猜测到。可是想来朱雀殿下并无纳娶后妃、且若是有姬君入主,这里必定会有女房看守。鸣人一时间想不出这其中的缘由,索性壮着胆子将紧闭的宫门推了开来。
迎面扑来浓烈的灰尘气味,让鸣人接连打了三个喷嚏。几只飞蛾画着凌乱的弧线从宫舍内逃窜而出,与他擦肩而过。
这间宫舍里显然没人。鸣人由此定下结论。
他小心的挪动脚步向里走去。夜色中稀薄的一丝光亮照进了宫舍之中,里头一片空旷,仅有两旁静默着未点燃的烛台,甚至连一道用以遮蔽的御帘也不见踪影。向来胆小的鸣人不禁吞了一口唾液。
最终,他走到这所宫舍的最深处——实际上并没有多深,鸣人回过头去仍能看见室外的景色。在宫舍的尽头,一张着了灰的长桌兀立于此,而在这桌上,静静地摆放着十几个灵位的牌匾。
原来这里便是在祭祀时节以外鲜有人迹的贤所。鸣人着实吓了一跳。他挨个走近去细瞧,发现灵位上镌刻的字符都是先皇桐壶院在位时死去的后宫女性。
他的心砰砰直跳。
终于,在某一个格外窄小的灵位上,鸣人看见了“桐壶更衣”这样的字眼。
“桐壶娘娘……”鸣人百感交集的声音更像是叹息。
曾经是佐助的生母桐壶娘娘收养了父母双亡、年幼无依的自己,并且视如己出的用心培养,才使得鸣人能拥有今日的地位与成就。鸣人不会、也不能忘记桐壶娘娘对自己的一片恩泽。
他恭恭敬敬的、像是儿时在桐壶娘娘膝前聆听教诲一般:“托您的福,现在我……”
他实在无法对母亲一样呵护自己的人违心说出自己过得很好。因此话到一半忽然哽住了。他静静地伫立在原地,思考了许久。
“娘娘,现在我过得并不如意,”他对着灵位娓娓道来:“先前一路顺风顺水,娶妻生子,可我的之上却因难产而死……甚至有见者说,之上的死是被附着在我体内的那个物之怪所加害而至的。”
“但是我没有相信……!”鸣人的眼中闪烁着苍蓝色的光:“因为有一个人告诉我、物之怪只存在于懦弱之人的心中,倘若我坚强起来,物之怪便会消失、我将重新获得光明——不、我将成为光明。”
光点在他的眸中颤动着、化作泪水从眼角滑落:
“那个明明身处黑暗、却盼望着我能成为光芒的人……就是佐助、您最为疼爱的儿子啊。”
鸣人感到视线中桐壶更衣的灵位被泪水氤氲成一片灰暗。他飞快地抬起手背,将眼泪抹去,可心情却无法平息:
“我和他曾私下许诺,要永远守护对方,可如今我却对他、对您唯一的儿子,产生了越过友情的爱意……强烈的、强烈的想与他毫无间隙的在一起……”
从前那一系列与佐助争先恐后的较量,根本不为辨出什么输赢,只是为了能与他贴近、再贴近一些。以至于后来两人各分殊途,实际上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境地。他一心将自己沉浸在与仅仅见过一面便结为夫妇的妻子的幸福之中,似乎想要就此麻痹自己的心愿。
可是办不到、短暂的幸福无法冻结长久的渴求。等到他终于醒悟过来时,两人的关系已经被太多的游丝牵扯,难以前行了。
鸣人不禁攥紧了拳头:“……您若还健在,定是要嫌恶我的吧。嫌恶我对佐助的心意,以及嫌恶我的懦弱。”
室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不知从何处抚过的晚风,使牌匾发出“呼呼”的低鸣,不知怎的、恍若是桐壶娘娘温柔的笑声——仿佛是在抚慰鸣人不安的心。
“您就是太温柔了啊……娘娘。”鸣人努力的扬起微笑。“佐助他、其实也像娘娘您一样的温柔呢。只不过他像是坚冰,必须得要什么温暖的事物将他融化,才能见到他最为柔软的一面。”
回想起曾经那个不时会在自己面前流露出温和犹如初绽花蕊般笑靥的佐助,鸣人忽觉时光似流水般飞逝,不知不觉间便将人捎到一番前所未有的境地。他不愿停留于此。他想要去往的,是一个与佐助同在的、明媚而遥远的彼方。
“可他太过固执了……一心想着为您复仇。您并不希望他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没错吧?”
眼前似乎浮现出了桐壶娘娘的音容笑貌。她必然希望佐助能抛下那些早就该淡去的仇恨,过上随心所欲的生活吧。这不仅仅是桐壶娘娘的期盼,更是鸣人一直以来的心愿。
“我想守护他,不管用什么方式都想带他逃离黑暗,我想用我的光照亮他的命途。我想与他并肩同行。”
单方面沉默的祈盼显得毫无意义。若想从佐助那儿听到一丁点回音,他必须拿出面对佐助的勇气。
“万分抱歉……真的万分抱歉……”鸣人的声音里坚定却略带哭腔,他乞求着桐壶娘娘的原谅:“就算他不是我命中的辉夜姬、我也要与他在一起。事到如今……我必须要向他表明心意了,娘娘。”
鸣人双手合十,渐渐地感觉到自己真的充满了勇气。他甚至没有留意到愈发逼近的灯光。
“什么人!竟敢擅闯温明殿?!”
鸣人突然曝露在明亮的灯火中。一众手持灯笼的侍卫厉声喝道。
鸣人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仓惶的撞开宫舍一侧的门扉,沿着熟悉的小路狂奔。他听见身后传来侍卫飞奔而来的脚步声、以及高声的呵斥。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层中露出影踪,宫墙在月色中变成一片惨白。鸣人喘着气回头望去,笔直的宫道上再无追兵,而他已经辗转来到了皇居的外围。
但鸣人却没有就此松一口气。他紧紧揪住直衣的前襟,紧锁双眉,倒映出冰冷月色的眼中透出深深的恐惧。
他颤抖着嘴唇,像是自责般喃喃低语:
“擅闯贤所……可是要被治罪的啊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