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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四十九章 海啸 ...


  •   夜,静悄悄的。谭墨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将苏可梦里的细节翻来覆去地想。他毫不怀疑苏可讲述的梦境的真实性,这并不全因为他在初听这个故事的时候就将其与墓中的细节一一核对过,也不全在于他对苏可无条件的信任,似乎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就是知道,有这样的两个人,曾共同拥有一片天空,却被命运生生地劈成了两半。
      难道真有前世么?莫非他和苏可相处时由心而生的温暖感觉,是因为前世的机缘?两千多年前的了解?
      一直生活在科学世界里的谭墨诚觉得这个想法太可笑了,可是会冒出这种想法的自己更可笑。
      还是“缘分”吧,还是这个想法让他觉得更可信一些。可又如何解释苏可准确地找到了齐尉的墓呢?
      越想越兴奋,谭墨诚一掀被子下了床,他拉开窗帘看向黑漆漆的窗外。下雪了呢。他透过雪幕找到苏可的窗户,那个肉乎乎的小麻烦现在睡得正香吧。
      念及苏可,谭墨诚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平静了下来。于是他释然了,也许这些有关神力的说法一辈子也说服不了他,也许这些“巧合”将成为他心中永远的谜团。但又有什么关系,他找到了她;是啊,他找到了她,他已经找到了他此生此世的答案,便再没有什么值得困扰了。

      苏可果真没有再做梦了,但凌晨时分莫明其妙地就睁开了眼睛,她看了看手机,刚刚四点多,就强迫自己再睡一会。本来以为倒头就可以有个回笼觉的,可这两个多小时却让她出奇疲惫,她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真正睡着,好多人好多事好多片段在脑海里冲撞来去,乱糟糟地撞成一团。谭墨诚雪夜表白,文姨高门大嗓地说“这是你佟叔”,月黑风高的旷野里电动洛阳铲的轰鸣,医院里一回头饶富惊慌关切的眼神……还有好多好多个之后已经无法记住的瞬间,交织着搅动凌晨的清梦,所有的场景最终都会以青白晨光中的大雪为结尾,苏可在雪里穿梭,好像在追什么,又好像在找什么,可是又朦朦胧胧地说不清,徒劳地心力交瘁。
      当苏可终于被早晨的闹钟叫醒时,着实地松了一口气。
      她本来想早餐的时候跟谭墨诚好好说说,连抱怨一下,可那家伙可能又晨跑去了,一直不见踪影。
      开工的时候他也没来,佟叔给他打了个电话,关机。
      午饭后胖刘到谭墨诚的屋子去了一趟,说是房门从外面上了锁,里面杳无人声。
      苏可心里有些发慌,她给谭墨诚致电无果后发了条短信说:黑土,忙完了一定给我个电话。
      第二天午饭后佟叔给谭墨诚大学的系办打了个电话,对方一听谭墨诚离组了非常吃惊,马上表示会帮忙寻找。
      就在大家越来越着急,商量着要不要报警的时候,谭墨诚的一封短信在第三天晚上敲响佟叔的手机,短信上说:回港处理紧急事务,暂时不知归期。佟叔立刻回拨,结果又是关机。
      知道谭墨诚的人都是深深地不解和担心;不知道谭墨诚的人开始背后议论他的擅离职守;甚至有苏可因太过逼迫谭墨诚而被始乱终弃的传闻不知从何处而起,在后来加入的队员中流传。
      被留下的那个果然要承担更多,苏可惶惶不可终日的心里一日比一日沉重。
      一向都很贴心的佟叔和文姨这会儿也顾不上为苏可排解,谭墨诚的位置对于一个考古队来讲不可或缺,他控制着整个墓穴从含氧量、酸碱度、土壤层坚固程度等种种数据,以确认挖掘过程是安全的,文物出土的环境是安全的,且能在第一时间得到保护。
      然而谭墨诚不在,就像画家失去了眼睛,团队失去了科技支撑,墓室塌方还另说,任何陪葬品的出土此刻都有可能遭到不可逆转的破坏。
      全队已经停工三天,佟叔抱着头想了一整晚,终于决定暂时性的封墓,等到新的检测员到位了再重新开挖。
      佟叔和文物局的领导通过话后向大家宣布了这个消息。本来就是年根底下,许多人都因为可以多放几天假而高兴,当然除了佟叔和文姨,当然除了苏可。
      谢罢春节都要坚守执勤的武警,处理好队上事务,大家都开始收拾行李锁门互相告别,队上的车每天都要往火车站跑两次。
      家在青岛的文姨非要把苏可先送回北京再回家,苏可先是推辞,文姨坚持;接着苏可并不是危言耸听地说春运期间从北京到各个方向的车票都难买,到时很可能没法回家见儿子,文姨沉默了下,苏可以为她被说服了,谁知道文姨抬起头,眼眶竟红了,她拼命眨眼,可睫毛还是湿漉漉地粘在了一起,她轻轻拍着苏可,像是安抚她一样:“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你阿姨,你阿姨活了多少年了,想回家还能难得住我?”
      苏可再说不出一个不字,只好把文姨的行李也扛过来。
      铁路便捷地连接这两个闻名遐迩的古都,坐一夜火车就从两千年前穿越到六百年前,她们坐的是软卧,苏可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才知道队上的标准是硬卧,是佟叔自掏腰包为了让她们能睡一宿好觉。
      在人潮汹涌的火车站、地铁站,文姨都会主动去寻找苏可的手,牢牢地牵着她、生怕她走丢了或者被人群冲撞了。文姨的手厚厚的,硬硬的。有一次,地铁呼啸进站的时候苏可正好去扶歪倒的行李箱,手微微地抽离了少许,又厚又硬的手掌下意识地就攥紧了往回拉,苏可回首愣愣地看了文姨几秒,眼泪和话一起涌出来,她说:“文姨,我不会做傻事的。”
      文姨拍了拍她,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个不让人操心的好姑娘。”
      也许是这句话、也许是眼泪终于起了个头,苏可这许多日子里没头没脑的情绪找到了方向,都化成泪水倾泻下来,她哭得眼睛都痛了,脸上肌肉都酸了,文姨肩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可这委屈、恼怒、不甘、惊慌还是没有尽头似的,苏可都纳闷自己怎么有那么多眼泪?
      在熙熙攘攘的地铁站台上,轰鸣的车厢穿梭往来、成千上万的人来了又走,一对形似母女的人在两个旅行箱旁边依偎哭泣,人们微微侧目的时候会推测:是她们就要离别了么?还是要远行度假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什么噩耗?……
      这个城市承载了太多忧伤,经过的人偶尔会这么想,然后还没到下一站之前就把她们抛诸脑后了。
      到了苏可家后,苏妈妈一定要留文姨吃饭,文姨借口说还要赶火车,也死活不让苏爸爸送,只跟苏可悄悄说了句:“一切都会好的。”就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苏可望着文姨的背影,觉得自己为了她,把心掏出来都愿意。

      等着过年的日子仿佛特别漫长,苏可总是很早就醒了,经常是躺在床上听着房间外面爸妈轻手轻脚的动静。直到他们上班离开,她才缓缓地坐起来,慢慢吃早餐。有时候她会猛然惊觉,早餐吃到一半,竟然就发起呆来,舀糖的勺子还浮在粥上,而粥已经凉透了。
      她很少吃午餐,总是骗爸妈说在外面吃过了,她喜欢在暖气很足的屋子里,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趴在胳膊上任凭思绪去它想去的地方,经常是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起身,才发现自己一个下午竟是纹丝未动。
      她昏昏沉沉地想他,贪婪地咀嚼他们的过往,这些片段凌乱地雪花一样地飘过她脑海,最后都落到那无从解释的故事结尾上。每念及此,她都锥心蚀骨地疼,心下一片荒凉、眼前一阵阵地发灰。
      这天她照常和爸妈饭后看了会儿电视,就借口写论文回到屋里,她迷迷糊糊地发呆到深夜,突然灵台清明了一下,想:我好歹也是正式交往过的正牌女友,我不能死得不明不白。于是立刻再拨他的电话,听到关机提示音后也不气馁,随即发出一封短信:谭墨诚,请你给我一个解释。
      整个晚上,她握着手机等候,一会儿为只掌握他一种通讯方式懊恼,一会儿又为自己感到悲凉,她就在这样被悔恨与失望反复煎熬。
      被窝越躺越冷,苏可在凌晨醒过来,窗外还是黑漆漆的,她蜷缩在被子里,冷得直打抖。她用自己疼得发蒙的脑壳想了半天,觉得应该是发烧了,于是撑着喝了口水,还没想起为何发烧,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爸妈已经上班去了,她还是冷得厉害,浑身酸疼地去拿体温计,里面的水银还留有上一个人的体温,她无力地甩了两下,夹住躺倒在床上。
      一个人的家里特别安静,秒针移动的“咔嚓”声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由于高烧的原因,眼睛特别酸胀,眼皮也特别浅,思绪才刚开了个头,就有眼泪滑下来,冰凉的液体划过高热的皮肤,有的落进耳朵里,有的滴在枕头上。她被淹没在病痛里,每根骨头芯都在疼,脑仁难过得就要石化了。
      她瘫在那,有种自暴自弃的索然意味。她握着38度9的体温计,眼泪止不住地流,心里面反复念叨着:谭墨诚你在哪啊?谭墨诚你看看我。
      然而神灵没有听到她的呼唤,只有风吹动枯枝打在玻璃上,发出空荡的回响,她仿佛置身孤岛,煎熬着用身体做燃料,打发时光快些走掉。

      心事太重真的会危害身体。相思成疾,古人诚不欺我。

      苏爸爸又来叫了,苏可不死心地又看了一眼网页,关于谭墨诚的搜索还是没有任何结果。她叹了口气关了机,在苏妈妈的连声催促下穿上外套和鞋子步出家门。
      谭墨诚提到他父亲公司的时候,多问些信息就好了。上车时苏可懊恼地想。
      大年夜,苏可一大家子人都会聚到爷爷那里去,团团圆圆地过个热热闹闹的年。爷爷今年已经92岁了,住在大杂院里一辈子,是个地地道道的北京老爷子。他有七个子女,十一个孙辈,4个曾孙辈。
      苏可一进门就磕头拜年,老爷子一身长袍马褂,带着个小毡帽,双手拄拐点头微笑,颤颤巍巍地给红包。
      苏可大声说:“爷爷,我工作啦,不要压岁钱啦!”
      老爷子不理,一叠声地“喏,喏”,苏妈妈说:“拿着吧,快谢谢爷爷!”
      苏可接过红包,“吧嗒”地亲了爷爷一口,“爷爷你好帅啊。”
      老爷子耳朵不好可头脑清醒,当即笑开了花,一抬手就要再给苏可一个红包,马上被苏爸爸拦住了。

      开饭前的这几个小时里都是喧闹杂乱的,二十多口人把一个小院弄得沸反盈天。这个大杂院本来有三户人,可两户已经不在这住了。早先这三户人就把中间的空地改造成了分隔厨房,这个本意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家人团结对外的四合院,就被改造成了一个“回”字形大杂院。
      苏可用ipad和爷爷下五子棋,爷爷眼花手抖,频频要求悔棋;媳妇们在屋子里包饺子准备炒菜材料,再连趟地往外面的厨房里送;弟弟和他新结婚的媳妇到胡同口买汽水了现在还没回来;两个小侄子绕着空地上的“厨房群落”你追我赶地转圈令人眩晕。
      一个侄子终于撞上了刚从厨房里出来的大人,惹来一阵训斥,男人们满身烟味地从偏屋里出来劝,弟弟趁乱牵着他面色微红的老婆混到屋里的人群中坐下,他说了句什么,她偷偷捏了下他的屁股。
      苏可慢悠悠地看着这一切,觉得心里的一小块地方暖和过来一些。她终于能从自己滔天的忧伤中腾出一点点精力向周围看,又有了活在世间的感觉。
      春晚倒数计时的时候,妈妈终于赶在开始前把热腾腾的饺子放在桌上,苏可透过一桌子的热气看自己的妈妈,她明显瘦了,还记得那天她进门来看到高烧的自己,防寒服都顾不得脱就开始照顾。爸爸后来说,他进门的时候看到刚买的菜被扔在地上,半数的鸡蛋都打破了。
      自己让他们担心了呢。
      以后不会了。她暗暗下定决心,隔着桌子对妈妈绽放了一个由心而发的笑容。
      奇怪人们总要赶到春晚开始时坐到电视机面前,可并没有真的在意晚会上演了什么。媳妇们紧赶慢赶在8点开了饭,可饭桌上的喧嚣很快盖过了电视的声音,苏可看着主持人喜气洋洋的脸上嘴巴一开一合,第一次觉得过年原来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爆竹的声音越来越密,后来连爷爷都听见了,苏爸爸见时间差不多,张罗着拿着爆竹、点香,全家出动去门口看炮仗。苏爸爸和苏可的两个叔叔把一万响的长鞭在门口摆开,其余的人挤在小窄门里听响。
      巨响伴着硝烟弥散开来,大家互相对着口型说“过年好啊”。远处有烟花窜入天空,苏可突然就想起来那个大年夜的玉儿,原来时光并不能改变什么,故事的脚本早就写好了。
      欢喜再盛,也经不住命运薄情。

      鞭炮声早就住了,众人都跺着脚、搓着手回屋了,只有苏可还看着远处的花火出神。苏爸爸望着她被烟火勾勒的背影,碰了碰苏妈妈:“咱们的闺女,是不是有心事啊。”
      苏妈妈心里面立刻咆哮:你这个迟钝帝,才看出来啊,我以前跟你耍过的那些小性儿、小脾气儿,都是白瞎了吗?
      她冲天翻了好几个白眼以后说:“咱闺女心宽,一切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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