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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最后一次说分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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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黎华又一次复合后,我陷入无法自拔的不安。总是梦到,他在一个如常的清晨离开我。一条短信也不留,一个电话也不打。等到我发现属于他的东西已搬空,只在冰箱门上,找到一张便笺,上面写着:
若绮,
希望再不相见,比永不更不。
不再爱你的,
黎华。
我把这事告诉黎华,他只能干笑。没办法,信任危机,大概是分手后又在一起的人,必须面对的一关。
最初与黎华在一起时,我初入演艺圈,歌艺平平演技不行,代表作是一支卫生棉条广告;而他已是光芒万丈三栖天王,比两栖动物所向披靡。
没有人将黎华与方若绮关联。我们的维系,是彼此默契。直到一天,某纸媒发布一张照片,是我与黎华在保龄球馆约会。
一石激起千层浪。我从无人问津,一夜暴红,家知户晓。小小公寓也被粉丝来信淹没。
不过,粉丝是敌对粉,来信是恐吓信。
种种措辞,诸方舆论,努力说明我配不上黎华。劝我知难而返,或他回头是岸。
何用费心,我岂不知,我有一万个配不上他?
可他不这么认为。
出乎意料,那一天黎华冲破诸多阻拦到我家。他扮作快递员,粘了络腮胡子。我见他的乔装,笑得不可自抑,笑到蹲在地上,眼泪流出来。他过来抱我,比平日更紧,用温厚手掌抚摸我的头发,用平缓声调,一遍又一遍地说:不要怕,有我在;不要怕,明天一切会好起来。
我缠他许诺:“你保证?”
他好脾气地收拾我的眼泪:“我保证。”
有这一句,我不再害怕。
我愿意相信黑暗会过去。我愿意相信明天是新一天。我愿意相信黎华。我愿意相信,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这信念弥坚,不可转移。直至第二日。
第二日,黎华发表单方声明,否认恋情。他说,我们只是即将合作,我只是他欣赏的新人。
原来那许诺,是他骗我。
事后,他传一条短信给我:这是对你最好的方式。
我想,他是偶像剧演太多,演到脑积凡尔赛粉红香槟;他这么做的时候,一定被自己感动了。
我一通电话追过去。
很久之后,黎华对我说,他最爱我的与众不同。
我完全相信,我与众不同。
黎华曾调侃我:从没遇过第二人,自告奋勇要作我的地下情人。
我或不是他爱过的唯一。但她们终于顺从他的方式。
我与她们不同。我不要好的方式。我只要黎华。
于是,经这一次兴师动众的分手,我们不过由绯闻情侣,变成抵死不互认的绯闻情侣。
两年时间一晃而过,黎华捧一束香水百合接我庆功,贺我成为金像影后。
喝倦了,他拉着我去看星星。他抱着我的腰,不介意我将双臂挂在他的脖子几乎使他窒息。
也不介意附和我一遍一遍的念叨:黎华、黎华,我终于配得上你。黎华、黎华,再没有人能阻止我们光明地在一起。
如果永远能被嗅到,大概就是那么一种晨露、青草和我所不骄傲的呕吐混杂成的气味。
接下来的记忆变得很模糊。
仿佛是我摸到黎华脖颈的肿块,央他去检查。他要我放心,说不会有事。我神经质地问,是癌怎么办?他骂我乌鸦嘴。还开玩笑说,如果是癌,更不能放开我;他横竖需要一个人喂他吃饭,帮他洗澡,时刻照顾他
那时我真得相信,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然而,我又被骗了。
隔一周,黎华打电话给我,仿佛说到要我放心,那个肿块是花粉过敏。沉吟后又说:替我好好照顾自己。
电话挂断后我查通讯纪录,59秒。
没有如上次的好运,这次当我回拨,他的号码再打不通。
我花了一个星期,才想通,那一句“替我好好照顾自己”,不是温存,而是权责交接:他不会再照顾我。
我八方打听,得知他去了百老汇发展,他要做四栖全能,他要甩两栖动物八条街。
我决定恨黎华。
我恨他不理我那么辛苦。我恨他不肯教我追上脚步。
会一直恨他吧?
这种恨意,促我奋发,撑过一年半高强度舞蹈、声乐训练;给我勇气,同公司、同经纪、同导演,博得舞台剧登台机会;也必将一如既往,在即将的赴美航班上,为丰富我的精神文化生活,作出卓越贡献。
如果不是这时,黎华回来了。
黎华回来了。他站在我家门前。脸色被欣喜照亮,盖不过形销骨立。
后来我知道,当初一语成戳:所谓“花粉过敏”,真是皮肤癌。
他不理会我目瞪口呆,将我收入怀中,求我原谅。他说,他只是不想我难过。
偶像剧大师黎华,擅长欺骗,隐瞒,失信,自以为是,持“为你好”的论调,与女孩子反复分手
我有一万个理由不与他和好。
可是,他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经历手术化疗的折磨终于痊愈了;可是,我再也没有遇到、再也不想遇到比他更好的人;可是,他是我的黎华。
我认命地又回到黎华身边。即便无法逃开他将再度离开我的噩梦。
我安慰自己,也恐吓黎华说:这是最后一次;下一次骗我,就再无以后。
黎华不断对我解释,他已不是那么年轻莽撞,情况不是当初那么迫不得已;不断地对我发誓,这一次我若不离,他定不弃 。
可我始终不能释怀。
这对我们的生活,不是没有影响的。
我想是一天,黎华买早餐回来,我正坐在厨房的地板上大哭。
只因我醒来,四处不见他。我以为他又离去。
他哄我说:我的衣服东西都在,怎会不回来?
我却和他吵:衣服东西扔掉再换也一样,没什么大不了,就像我一样。
之后,黎华将自祖母的祖母传下的红宝戒指,放到了我家给他腾出的抽屉。并且,每一回出门,不管多短,总会在冰箱门上留下便签:
若绮,
我去做
我们的再见,比很快更快。
爱你的,
黎华。
不是不甜蜜的,可我得陇望蜀。我追问黎华:什么时候将戒指真得送我?
他含混地说,还不到时候。
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呢?
我们在一起,离离合合七年了。
我想他是欺我。欺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欺我小半生毫无二心地耗在他身上,欺我的消遣是为我们的梦想小屋画设计图。
但是这件事,男方只字不提,女方毫无办法。
不到送戒指,偏又到分别。
黎华要去古晋拍外景。
只是三日小别,这一次,我却十分不想让他去。
我扯着他:“万一你在古晋遇到一个名叫布兰达的美女,祖传的戒指也送去讨好她,再也不回来,我要怎么办?”
黎华无可奈何:“古晋哪有那么多名叫布兰达的美女?”
“你该说,不管古晋有多少名叫布兰达的美女,你只要在台北等你的方若绮。回答错误,不许你走。”
“我这周不去,下周就排不出时间。某人梦寐以求的马尔代夫假期不想要了?”
“不要了。和你挤在家里叫外卖看影碟我就很开心。”
“你啊!”
黎华推我的头,我飘飘然。恍惚中听到他答应,明天不走了。
但我几乎确定,他是在骗我。于是提着神不想睡着,想着一定拦住他;可终归被困意击败。
第二天醒来,太阳已过窗,在我的脸上投上点点光斑。
我侧过头,黎华不见了;拉开抽屉,戒指不见了;我跌跌撞撞地跑去厨房,冰箱门上没有他留的便签。
我一直有一个噩梦:黎华会再一次离开我,短信不传,电话不打,细软收干净,只在厨房的冰箱门上,留一张便笺给我。
想不到,他连便笺也没留。
这一次,方若绮的不幸遭遇,似乎传播得特别快。
到傍晚,语音信箱中积攒了好多声讯。人们变着花样,敏感地措辞,要我别伤心,要我接受,黎华不会再回来,这不是世界末日。
我为什么要伤心?这当然不是世界末日。黎华一定会回来。就像之前那么多次一样。
我可以不再磨人,我阻止自己将黎华电话打暴的冲动;我可以不再懒惰,我一个人将家里家外收拾干净然后一个人去超市;我可以不再天天减肥、逼黎华陪我啃苹果,我用全脂椰奶煮他爱的椰香米饭和黄油鸡。
我乖乖地等黎华回家。
天黑了,天亮了,天又黑了。不知等了多久,黎华终于回来。
他的衣衫褴褛,形容憔悴,身上有大海和松枝的味道,还有一股异样的甜腥。
可他是我的黎华。
我不在乎他看起来怎样。我不在乎之前的赌咒。我只要我的黎华。我只要他回来。
黎华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轻不可触;轻轻地叹气,轻不可闻。
我几乎确定是在做梦;于是分外提着神,不想醒来。
终归被门铃吵醒。
桌上已成残羹冷炙。四下不见黎华。
我没好气地开门,是蒂芬妮的送货人员。笑容可掬地递上,是黎华家传的戒指,已改好我的尺寸。盒子中同时散出一枚钥匙、一张便笺:
若绮,
嫁给我,好吗?
别急着回答。
我在马尔代夫,布置我们的公寓。
南北通透,出门是海。
我想你会喜欢。
等我三日,等我回去带你过来。
到时,告诉我答案,好吗?
看过这份礼物,我的胜算会大一些?
原谅我谎称在古晋出外景。
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保证,我们的再见,比很快更快。
永远是你的,
黎华。
我该说些什么。可喉头拥塞,发不出声音。
我已很久未说话,自接到马来航空的电话起。
黎华离开的那一日,马来航空致电说:14日由台北往马尔代夫的航班遭遇空难,全员无一生还。
可恶的黎华,你怎么又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