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若夏》celly

4、另一个世界，黑与白1

　　天色将暮，眼看就要下雨，风一阵凉过一阵，吹得梧桐的黄叶狂乱地满天飞舞盘旋，天气的突变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林沐雪急急忙忙地走在路上，今天放学之后还值日打扫卫生，却没想到天气就像人翻书一样，说变就变，得快点赶回去，不然恐怕要遇上暴雨了。
　　经过一条无人的小巷，她特地加快了脚步，青石板的路上，除了树叶落到地面上的轻微刮檫声，就只有她的脚步在寂静幽暗中不详地回响。
　　正当她有些害怕的时候，一道黑影从角落里闪出来，不偏不移挡住了她的去路，那人不说话，只是俯视着她，笑得很是不怀好意。
　　她立刻感到事情的发展很不利，这个比她高一个头的人的逼视令她心惊胆颤，她着紧退后两步，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嘿嘿，收点保护费而已。”
　　声音从背后传来，她猛得一回头，果不出所料，又有两个男的从背后闪出来，嘴里还叼着香烟。
　　沐雪的眼神充满惊恐：“保护费？我身上没有。”
　　“没有钱不要紧，小妹妹是景阳的新生不知道规矩嘛，小妹妹的脸蛋这样标致，先跟哥哥交个朋友如何？”先前的那个人邪笑着，一边右手就往她的脸上摸去。
　　“不要碰我！”她脸一偏，躲开了他的魔掌，“你们让开，我要回家了。”声音却越来越细，怎么办？怎么办？怎样才能逃离这条小巷，他们到底会做些什么？
　　“小妹妹，这么快就急着走啊，至少让哥哥我亲一下吧。”一只大手抓住她的手臂。
　　“啊——”她用力叫了起来，“放开我！”双手胡乱地挥舞着，只听见“嚓”地一声，她的袖子被扯破了。
　　“啧啧，这么激动啊，真是不乖。”又有一个人扯住了她绑头发的发带，把她往一边拖，而她只有徒劳无力地叫喊与挣扎，在惊恐中往事如电击般地一幕幕闪过脑海，黑夜的挣扎，血腥的暴力，与现在一样，没有人会来救她，不管她怎样地祈求，仍是没有人。
　　“放开她！”清冷的声音响起，声音不大却极具震撼力，“她是我罩的人。”
　　刹那间所有的动作都平息下来，这声音，难道是——她回过头，头上的粉蓝色发带落到地上，一头如丝般的秀发直泻下来，滑过脸庞，滑下肩膀，她犹带泪痕的眼睛瞪大了。
　　舒皓咬着一根烟靠在三米外的墙壁上，懒懒地吞云吐雾，比一般十六岁男生早熟的颓废在迷蒙的白烟中显得气势凛然，不羁的眉毛之下，瞳眸像是无止境的暗夜的潮水，深邃幽沉，冷冷地望着这边。
　　“原来是皓哥啊！”那几个人笑着迎上来，“今天真是不巧啊，我们可是奉了晖哥的命令来收点保护费。”
　　“你们是周晖的人？”他抬高了眉毛，“很好，我跟他也不是一天两天打交道了，以后自然会来个了断，现在，你们马上从我眼前离开！”他的语气温文平静，却无不一字一句表现出——他现在心情不好，识相的赶快滚。
　　那几个人自然也知道舒皓不是好惹的人，打了几个哈哈之后，勾肩搭背地走了。
　　渐渐暗下来的巷子里就只剩下两个人，林沐雪缓缓地抬起头，黑水晶般的眼睛里水汽萦绕。
　　舒皓扔掉手中的烟，换了个姿势，双手插在口袋，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谢谢你。”她轻轻地说，却又对他居高临下望着她的这种眼神感到非常不安，他的眼睛太过黑亮，犀利得仿佛可以轻易地穿透人心，教她不由得恐惧起来。
　　“我要回家了。”她急急地说完，头一低就往前走。
　　舒皓还是一贯地不动声色，在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忽然扣住她的手腕，举到眼前，问到：“这是怎么回事？”
　　由于扯破了衣袖，她的左手腕暴露出来，雪白纤细的手腕上，赫然是几道曲折纠结的疤痕，很明显，伤口曾经很深。
　　她的眼神陡然一变，仿佛被灼伤的疼痛蔓延开来，“放开我。”她的声音很轻很冷。
　　突然一阵风吹来，凉得刺骨，吹起地上的落叶，吹起他的长发，这样的凉，凉到人的心里。
　　飘起的长发缓缓落下，丝丝缕缕覆盖了她的脸，她抬起眼，直视着他，眼神是近乎绝望的冷。
　　“你……”她的手腕太纤细了，好瘦……他望着她，慢慢地松了手。
　　仿佛结了痂的伤口被狠狠揭开，暗黑的天色下，她的眼睛里暗涌的是不可名状的悲伤，脸庞在黑发的映衬下显得尤其惨白，她紧紧地咬住下嘴唇，一丝鲜血渗出来，是那样诡艳的红。
　　舒皓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为什么她会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为何她的反应这样激烈？他只不过想问问她手腕上的伤痕而已，难道这后面有不可告人的往事？她……她把嘴唇都咬出血了，整个人就宛若暗夜里飘摇的鬼魂。
　　她抽回自己的右手，捂住手臂，“对不起，我要走了。”
　　无视他询问与关切的眼神，她径直向前走了一步，两步，就在两人檫肩而过的瞬间，天上一道闪电划过，“轰——”地一声巨响，倾盆大雨直泻而下。
　　“沐雪，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
　　“我只是随口问一下而已。”
　　“……”
　　“我只是……”
　　声音渐渐地被雨声所覆盖，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下来，模糊了双眼，流了满脸，迷蒙中只看见那抹白衣黑发的倩影越来越远，不曾回头，却连背影看起来也像在哭泣。
　　舒皓吸了一口气，顾不上那么多，对着背影的方向跑去，跑到林沐雪身边，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她的手，说：“我送你回家。”不等她的回应，便拉着她往前跑。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拖住了手往前奔去，大雨扑面而来，蒙住了眼睛，打湿了衣服，但这些都无关紧要。她只感到那只手紧紧地握住她的，如此温暖，即使不用睁开眼睛，也可以感受到安心，突然萌生的暖意使她不能再排斥他，任由他牵引着她，什么也不用去想，也不必去想。
　　到了路边，他伸手招了一辆计程车，把她推上去，自己也坐上车，“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你住哪里？”
　　车里的暖气打开了，她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肩膀上，她闭上眼，却有眼泪流出来，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舒皓，谢谢你……今天幸亏你救了我……我知道，我不该对每个人都这样防备，你从没有要伤害我，一直都只有我自己在伤害自己……”她举起左手，示出那赫然的几道疤痕。
　　“这就是我自杀未遂的标记……很丑陋吧，我厌恶自己却又离开不了世界，我所拥有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而已，是被人摒弃，不被上帝所拯救的孩子，我只有转学到景阳来读书，而在我以前的学校，认识我的每个人都会讨厌我，谁都不要我，甚至连我妈都恨我，我的世界是虚无的，除了表面的相安无事，这样的我，活着也只是多余的……有什么意义？”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不会这样的啊。”对于她的诉说，他的回应有些措手不及。
　　她的脸上浮起一丝虚弱又自嘲的笑：“你只是对我好奇而已，你根本不了解我，如果知道我的过去，你就会与他们一样嫌弃我……没有人会关心我……因为我的存在，就是一种错误。”
　　“不会的，我说不会就不会！”他突然感到心疼起来，第一次为一个女孩子感到怜惜和痛心，他缓缓拥住她削瘦的肩，感觉到她还在微微地颤抖，她是很冷吧？不是身体而是心灵上的极度寒冷。这次她没有挣开，只是有热泪不断地流到他的手臂上，灼痛了他的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么柔弱的女孩承受如此大的伤痛？再可怕的事，也不能让一个十几岁的无辜的女孩子承担吧，无论她有多么黑暗的背景，现在他都不愿意知道了，他只希望能够把自己的温暖给予她，他只希望她能够好好地，开心地笑，就像一个正常的女生一样。
　　* * *
　　出租车到沐雪家门口的时候，雨势小了一些，天早已全黑，舒皓送她下车，站在家门的路旁，他试着开口。
　　“你不想说的事，以后我再也不会问你，其实，这个世界变成怎样都无所谓，都与我们无关，我只知道，只要活着，就要让自己活得好好的，至少不能让自己失望。”
　　看着他重新坐上车在雨中绝尘而去，她久久地，久久地站在那里不动，只是心底似乎有什么在融化，一点一点地，却有着缓缓的暖意，在这冷冷的夜中温暖她的心房，有些东西已经在悄悄改变。
　　* * *
　　轻轻用钥匙打开了门，屋内是一片寂静的漆黑，林沐雪轻轻叹了口气，妈妈又不在家，似乎很久没见到妈妈了，母女两住同一个屋，却鲜少有交谈，甚至见都见得少，这样的亲人也很少见吧，她自嘲地笑笑，大概是自己太不讨好，连妈妈也讨厌自己，每天都是冷着脸相对，还好已经习惯了，习惯了旁人的无视，习惯了母亲的冷漠，习惯了一个人行走，习惯了每晚都有噩梦……
　　泡上了杯面，从冰箱里拿出牛奶，打开了台灯，把功课书一本本从书包里拿出来，明明是做着日复一日相同的事情，怎么今天就是有些不同，心情有些澎湃呢？面前放着书眼睛却看着窗外的天空，是因为他吧，是舒皓，在她如常的冷淡下却伸出了他温暖的手，那样的温暖几乎使她有些留恋了，不管以前有多大的偏见，可当他说无论怎样都不会像别人一样嫌弃她时，她就无法讨厌他了，那样霸道却又帅气的男生，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吸引住人的目光的人吧，所以才活得如此随性潇洒。
　　这个世界变成怎样都无所谓，都与我们无关，我只知道，只要活着，就要让自己活得好好的，至少不能让自己失望。
　　也似乎这样的话，只有他才说得如此轻松，因为他是毫无畏惧的人啊，一个人，要如何的强大和勇敢？才能有能力保护别人，才能对世界无所畏惧？还是这本就是与生俱来的能力？
　　而夜空仍是空旷而寂静，无言地覆盖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