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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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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崆峒派说起来是个很适合我的帮派,这种适合和她的镇山绝技七伤拳有关。七伤拳威力很大,但众所周知是一种一练七伤未伤人先伤已的武功,这种武功据我看来就和前世的我要嫁给数不清的男人一样是件令人恍惚的事。恍惚对于我的前世来说虽然不是好事,但在今生就有所不同,因为今生里我很感悲凉。
我并不喜欢这种悲凉的感觉,因此恍惚很适合我。恍惚是一种和悲凉怎么说都不大相容的状态,我在恍惚中忘记悲凉,这是一件令人宽慰的事。不过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如此恍惚,那恐怕也未必是件好事,幸而事实又证明七伤拳这种武功并不仅仅是令我恍惚,也同样令崆峒派全派上下一起恍惚,并且还正因为这种恍惚,当初在前掌门人高空降落的时候,有各式各样的猜测,但是其中最最没有市场的就是他练拳受累重伤心脉。
如此大家就都很自由,可以在练七伤拳的恍恍惚惚中神游天外。不过天外在哪里,我不是很清楚,所以一般来说,我神游的总是我的前世。
我的前世是很奇怪的,尤其是以天鹰教的藏经阁为界前后对比更是如此。在入藏经阁之前,我是一个因记性良好而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健康受损并无比憎恨天鹰教希望能在生命结束前将天鹰教一鼓而灭的人。而在出藏经阁的时候我就艳若桃花,不仅忘记了前世,而且也忘记了我在天鹰教营寨内如此努力地踩盘子的目的所在,忘记了目的所在也就罢了,我还喜欢冲着天鹰教的人乱抛媚眼,甚至于抛到离天鹰教教主只有一步之遥的杨康身上。
这种阴阳两极的转化据我看来非常缺乏基础,因为我在分隔前后两极的藏经阁内一共也只不过呆了一个小时,而在一个小时之内,我一共又只不过看了一本书。这本书里面不仅没写什么惊天动地大不了的事,事实上还平淡枯燥得根本对不起一个正常人的眼睛,这一点只要从它的书名上来看就很能了解了,这本书的书名是天鹰教教志。
根据天鹰教教志的记载,天鹰教原本是一帮拥有猎鹰千头的猎户,就象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一样,他们也随着猎物的迁徙而东奔西跑。这种生活本来很自由很惬意,但是时间长了不免惹人厌倦,所以后来就有经济转型的尝试。
天鹰教教众渐渐试着过定居的日子,他们首先在本地的城外安营扎寨,利用他们是猎户的优势开了一家野味饭店。刚开始的时候生意很好,但是后来遇到了挫折。因为城里的红花会不愿意被天鹰教分去利润,四处散布谣言说天鹰教卖人肉包子。由于红花会在当地的影响,野味饭店日渐凋零,最后只好关门歇业。
饭店关门以后,天鹰教除了象原先一样用猎鹰捕猎来维持生活之外,还尝试着经营其他一些定居经济。这又碍了红花会的事,于是他们为达到彻底赶走天鹰教的目的,干脆侮蔑天鹰教的鹰是食人鹰。
这个谣言后来传得很广,对天鹰教造成了极为不利的影响。这样似乎天鹰教该收拾行李走路了,但是那一任上的天鹰教教主极有决断,由于已经下定了定居的决心,就再也不肯回头,毒蛇啮指壮士断腕,一不做二不休把上千头猎鹰全部斩杀以平息甚嚣尘上的谣言。
红花会没有达到赶走天鹰教从而独享当地一切利润的目的,当然不肯就此罢休,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纠集人马带着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暗器毒药诸如石灰粉迷烟毒雾霹雳雷火弹等等之类的东西进攻天鹰教营寨。结果这一招早被天鹰教教主料到,天鹰教本是猎户,做点陷阱机关安排几个捕兽夹还是不成问题的,于是这一战乃以红花会的大败亏输而告终。
红花会既然大败亏输,天鹰教就顺理成章一举夺得在当地的优势,从城外迁入城内,占据原属红花会的西街地盘,从此取而代之。
抽去了各种数字统计事迹列举以及形容词感叹词之后,我的前世在一个小时之内看见的,其实就是以上这些东西。我觉得这些东西完全构不成在两极之间进行剧烈转变的基础,就象新掌门宣布前掌门死于操劳过度而后来我又听说前掌门是死于新掌门的谋杀一样,这能对我造成什么影响呢?
但是我的前世却变得很厉害,从此健康美丽如一朵带露桃花,不仅忘记了前前世被活活吃掉的人间惨剧,还忘记了红花会舵主豪气冲天的错误,更忘记了消灭天鹰教,并且还很不合情理的希望能再被天鹰教教主摸一摸光溜溜的头皮。
这让我对我的前世很不理解。同样让我很不理解的是陈家洛,他居然把黄药师也送到崆峒派来了。
在黄药师被送进崆峒派之前,老实说,我确实还真有点儿想念他。这大概是因为崆峒派在恍恍惚惚的状态中实在是太安静太迷离太神游天外了,甚至在前掌门壮烈牺牲从而好歹将大家拉回地面的时候,所有的谈话也都迷离恍惚得象是在梦游。这就让我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
在练七伤拳的恍惚状态中,我花了很长时间想这个问题。后来我终于想清楚原来是少了一种噼啪的声音和一种灿烂的颜色。这个噼啪的声音据我总结是由陈家洛的红花掌与黄药师的脸颊相接触的结果,而这个灿烂的颜色又是由噼啪的声音引起的。这样我就有点想念黄药师,在非常适宜我的恍惚状态中想念黄药师。
这样想念的时候我并不知道陈家洛居然会把黄药师送来。固然陈家洛这一辈子简直就没干过出色的事,但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料想到他竟然会蠢到这种程度。我真不明白他是从哪一点上看出黄药师这孩子是个恍惚的人的,难道会是因为他一直人面桃花?
十二
杨康后来和天鹰教公主的婚事还是吹了。不过这并不是由于他的思维持续不正常,而是节外生枝出现了某种没有预料到的情况。因为出现了这种没有预料到的情况,杨康很怪责我。这当然说明他的思维已经充分恢复正常,甚至也可能是从来就没有不正常过,这且不去说他,我只觉得把这种意外事故归到我头上确实是冤枉了我。
事实上,要怪的话,就只能怪杨康自己。事故实际上就是从他喋喋不休地问我一个我不想回答的问题开始的。这个问题就是在那天晚上,水亭里,如果采花贼真的来了我怎么办?
杨康问我这个问题之前,我在一条连接两座悬崖的石梁上跳舞。石梁很高很窄,下临万丈深渊。深渊里的风朝上直吹,把我的裙子掀得翻翻滚滚,片片花瓣起起落落,如一朵复瓣桃花反反复复地绽开。
我闭着眼睛在深渊上面跳舞,感受着千仞的高度和四面八方的气流,感受着周围的空虚以及凌虚御风的自由。就在这个时候杨康来了,他把我变得更加完美更加自由,然后问我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上文已经说过,我不喜欢回答。不喜欢回答的缘故是因为它很傻,打个比方吧,这就好比是另外一个情人问我,如果你到了杨康的房间,而杨康偏巧又在,你怎么办?这个问题显然是无需回答的,所以前一个问题实在也同样无需回答。
但是问出这个问题的杨康显然并不这么看待,既然他已经问出来了,他就总是认为他和采花贼之间还是理当有所不同。事实上当然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区别就在于杨康是我的情人,而采花贼则是我的梦中情人。而情人和梦中情人的区别又在于,情人是世俗的,所以缺陷多多,而梦中情人则完美无缺。
这个答案显然不中杨康的意,但是如果我要说的话,我也就只能这么说,这主要是因为我是一个忘性很大的人,撒谎只能增加我记忆的负担。而且尽管我的记性不好,我还是能够记得在我的完美与杨康之间存在着的整整一夜并且还要加上一堆诸如我堂堂男子岂能怎么怎么贻笑后世之类的废话。坦率地说,相对于这种间隔,我更喜欢直截了当的接触,如果能在我的完美与陌生人的完美之间挤不下一丁点儿空隙那就最好不过了,很显然,这种接触只在采花贼身上还存在着那么一种虽然渺茫但并非不可想象的可能性。
对于这样一个不中杨康的意的答案,我可以选择不说,但是杨康追问再三,我自己也考虑再三,最后还是说了。这主要是因为我觉得我有在杨康娶亲前帮他保持思维正常的责任,而这个答案据我看来就有这个功能。当然,这么说的时候我并不知道那么快就会有采花贼找上门来。
我这人睡觉一向警醒,所以在采花贼刚刚揭开被子的时候就立刻惊醒,看见黑暗中一个身穿黑衣的人迅捷无伦地钻入我的被窝里来。老实说,被梦中情人以最梦想的方式如此贴近的感受是无以言说的,但是我不喜欢拿这种感受开玩笑。
这样我就问杨康为什么喜欢我。这样问的时候答案其实是不言自明的,要不就是因为我漂亮,要不就是因为我出人意料。杨康果然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碰上一个姑娘在半夜里等待采花贼在清晨又敲响你的房间向你表演完美无缺并且还在深渊上面跳舞这种事呀。
得到这个回答之后我决定不辜负杨康的厚爱,所以很快就调匀气息大声吐出两个字:抓贼!在我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杨康痉挛了一下,从那一刹的身体动作上看他是很想捂住我的嘴巴,但是事实又是我喊出那两个字与人们将闻声而来的空隙实在只够他穿好衣服溜走,所以杨康的手往前伸了一下,赶紧又缩回去,一阵折腾之后匆匆忙忙地跳窗走了。
杨康跳窗走了以后我想到他很可能不会善罢干休,我虽然是个随和而且不惯讨人嫌的人,遇到关节眼上的事却也从不含糊,就好象我铁下心肠将那个玩蛇的孩子开除出去一样,我也不愿意接受一个有缺陷的现实中的情人硬要来顶替我梦中情人的角色这件愚蠢的事。这样我就在窗边连了几道拴着铃铛的线,杨康要是再来就会绊线发声惊动四围而不能得逞了。
不出我之所料,杨康后来果然又来了。这次他学了个乖,一进来就直接将我的穴道点住,这样我就叫不出声也动弹不得了。我硬梆梆地躺在床上,心里很奇怪杨康是怎样绕过那些铃铛的,也许是我江湖经验不足,将那些铃铛拴得太宽松所以让杨康钻了空子吧。
对于越过了我的铃铛这件事,杨康显然很得意,因为他笑吟吟地对我说,你怎么居然会认为这些东西能挡得住我呢?杨康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不能说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目的是想警告他他得意得未免太早了,但是杨康很少和我有眼神的交流,所以没有能够看懂我的意思。这样不一会儿他就被一张渔网罩住,渔网从床顶上落下来严丝密缝地扣在床上,不仅将我和他都完美无缺地扣在里面,而且还引动了铃声。
这样,杨康就没有能够娶成天鹰教的公主。他把这个算在我头上,我觉得我很冤枉。诚然,我对杨康的能力估计过高,因此为他设计的出人意料的程度也高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但是如果换一个角度看,在采花贼闹得这么凶的当口,我在我自己的床上吊上一张渔网并将渔网与铃铛连接起来,这并不碍着别人什么事吧?
当然杨康并不这么看,所以将我约到我曾经在那上面跳舞的那座悬崖上之后他就很有点不怀好意。他这么不怀好意的时候打扮得倒很精神,淡青色的长袍,腰上系一块黄玉,肩上背着一柄松纹剑,剑绦也是黄色的,在肩头飘飘拂拂。
我看出他想杀我。他的肩头在动,这说明他就要拔剑了。这让我觉得很可笑,这件事明明白白从头至尾错的都是他自己,难道杀了我就能证明是我错了吗?这实在是可笑极了,所以我笑吟吟地看着杨康。
杨康的右肩在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