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越人》boaj

1、第 1 章

　　七月流火，日光倾城。

　　六月雨季过后，湿润的空气也不免逸出一丝灵气。

　　庭院深深转过几重，繁红簇拥，虹霞嬉弄，翠廊横空迂回，驾雾凌波。浮桥下碎石抱湖，偶尔风过，翻起碧浪细细漾出一圈圈深深浅浅的涟漪，森森凤尾合着芭蕉垂曳水中，锦鳞争逗。

　　夏花香气盎然，流转庭中。

　　“哼，无聊。”

　　随着一声冷哼，一粒小石便斜斜飞出，没入池中。

　　“咳咳……姐姐，爹亲关你三日禁闭，就好好待在家里吧。”

　　桃红烟柳漱玉飞花，碧波横塘映照精致眉眼，未及笄的少女倏地跳下错落有致的嶙峋假山——

　　“我去找竹姨！”

　　“姐姐——”叫之不及，紫影已没入花间再寻不得，亭中的白衣少年一怔，望着少女消失的方向发了一回呆，终究是叹了口气，唇边俘起无可奈何的苦笑。

　　“罢了，她那样的性子……”

　　留不住的。

　　浮鸢般骄傲任性的女子，早晚是要离开这里。

　　——既然留不住，便由她去吧。

　　这样想着，就忍不住垂下眼帘。

　　多情反被无情恼呵！

　　原来担心对方面对高墙深院会寂寞，自己才命人把卧榻移至凉亭作陪解闷，然而盈盈笑语早已淡去，自己却独自留在这里胡思乱想，漠视了满园如波琼色，竟真有些不解风情了。

　　可笑可气地摇摇头，少年缓缓欠起身，斟了杯茶。

　　氤氲乳白色气息的山泉形成细小的水线，徐徐注入羊脂杯，翻滚的泉水追逐着皱成小团的茶叶，不多时便散出淡黄的颜色，吞吐茗香，悠悠然晃上鼻尖又蓦地被呼出的气息打散，四散寥落。

　　茗香依旧，风光依旧……还有什么不舍幽叹？

　　莫名的情愫如同墙角青葱的爬山虎，无声无息缠上隐秘心思，柔软的枝叶摇晃着触碰了某个部分，生出轻轻的痒意。

　　“不知姐姐，是否也曾这样细心留意这满园风光？”

　　“小弟，你不曾问我，又怎么知道？”低低的笑声自花枝上传来，紫色的裙袂若隐若现。

　　红颜醉目，一树芳华。

　　“姐姐回来了。”

　　“竹姨不在，只好回来和你大眼瞪小眼啦——”

　　微风送来的笑声似银铃碰撞的响声，调皮地旋过耳，掠过鬓边，最后淌进荒芜的心田。

　　彼其之子，美如玉。

　　“咳咳……姐姐在树上，不危险吗？”

　　像是急于遮掩什么，少年展开了扇子轻咳起来，却引得少女吃吃笑起来。

　　“这句话反是我想问小弟你——我在高处，尚有清风陪伴，而小弟一个人在园子里，形影相吊……不寂寞么？”

　　“咳咳，姐姐说笑了。”

　　“是吗？”

　　哗啦——

　　不等少年反应过神，少女已跃下花枝伸手捧住了他的脸，逼视他的双眼：“秋儿，你寂寞吗？”

　　太过雪亮的眸子，宛如不可抗拒的光，直射进他的心底，令他一阵恍惚。

　　——你寂寞吗，秋儿？

　　不寂寞吗？自然是……寂寞的。

　　可是，我的寂寞，又怎可以告诉你？

　　隐晦的心思埋藏太深，冒出数不尽的青灰色霉点，泛滥着苦涩。

　　“不要太勉强自己啊……秋儿，”

　　女子的叹息像是沉浮在雾里，撞到冰山便劈劈啪啪落下来，刺进心底最柔软的部位开出艳丽的荆棘。

　　满园姹紫嫣红开遍，樱桃红，芭蕉绿，午后的日光从云端飞泻下来攀上阑干，在凹凸的镂痕里变幻班驳的光影——

　　远处似乎有女子拨着琵琶，弦音款款，宛如轻哝软语低说衷情，流水一般漫上——山有木兮木有枝，我悦君兮君不知。

　　如此似水年华，幽梦谁边？

　　“小弟、小弟？醒醒——”

　　再睁开眼时，繁星如银，月华缱绻。

　　“是……梦啊……”

　　“小弟，你说什么？”少女微微蹙起眉，“快要吃饭了，到处找你不见……你竟在这里睡了一下午！”

　　我走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不会自己回屋吗——易春寒喃喃着伸手拉起他，“壶里的水也凉了——今天没喝茶吗？”

　　茶？

　　他微微有些诧异地转过头，只见几上心香袅袅，笙调暗度转流年。

　　南柯一梦。

　　“别看了——走啦，去吃饭，爹和娘，还有竹姨他们都在等呢！”

　　听着少女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他忽然感到丝毫安慰——幸而是梦。

　　幸而是梦，所以微妙的平衡还保持着。

　　她依旧是易春寒。

　　他也依旧只是易秋颜。

　　如此，也好。

　　“姐姐。”

　　“怎么了？”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