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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空空的13号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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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一着地,张冲就心头一凉。
这院子比自己的12号院深多了。张冲急慌慌地在齐膝深的荒草中蹲下,纵身一跳,竟然摸不着墙头。
在这个晦暗密布的空院子里,张冲的心头深处扎进了恐惧。他又玩儿命蹦了五六次,一次一比一用力,却一次比一次还低。到了第四次,张冲忽然冒出个怪念头,自己这么蹦,样子不跟刚才墙根里的小晏很像吗?
终于,张冲不跳了,不但不跳了,准确的说,他站在那儿连大气都不敢喘。因为他看见,院子中间的破屋里,忽明忽暗亮着一盏灯。
那是火光,油灯、蜡烛一类飘忽不定的火光,不是持久而稳定的电灯。
这院子里不应该有灯光的。
张冲记得,那天跟他来看房的是个二房东,黑龙江人,大房东是北京人,去美国做生意了,房子交给了二房东替他管着。
“13号的门怎么锁着?”回市里的时候,张冲问二房东。
二房东说:“里边儿没人。”
当时张冲急着搬家,也没多问。现在仔细想想,那时候二房东的表情就有点儿怪。
二房东是个死气沉沉的人,和印象中爱开玩笑的东北爷们儿一点儿都不一样。可是就在说13号院的时候,他龇着大牙笑了。
再细想想,张冲觉得,当时二房东好像把那句话的重音放在了最后一个字,“人”上。也就是说,二房东的意思是里边没有“人”。里边没有人,怎么会有灯光?里边没有人,那里边有什么?
张冲的头皮好像过了电,一下麻了。
风嘶嚎着抽打窗子,窗子呼啦啦惨叫。
有什么东西从张冲脚面一窜而过,粗糙的硬毛蹭在腿上,腿上立刻瘙痒起来。张冲脑袋嗡地一声,要不是咬紧嘴唇,他都能叫出女人的声儿来。
那灯光闪烁着,跳动着,时而从破窗鬼祟地探出头来,时而不见踪影,让人以为它已经熄灭。张冲觉得它像一个气若游丝的人。
屋里边是什么?离得有点儿远,张冲也看不清楚。
他屏住呼吸,朝那屋子走过去。
他不害怕吗?他怕到了骨头里。
不过他更好奇。
上高中的时候,有个女生总问他是什么属相。张冲觉得纳闷,同学基本都是同岁,所以常问些星座、血型,很少有人问对方属相。开始张冲还回答她,可是不久,那个女生还会再问一次,不久,她还要再问一次,不多久,她还是问这个问题。
有一次,张冲被问得烦了,张口就说:“我属猫的。”那女生瞧着地面,幽幽地说了句:“属猫的命不好,以后晚上出门要小心点。”
人在夜里就成了瞎子,猫在夜里还能把人看得清清楚楚,可是猫多死于夜里。
记得前些年有这样一条新闻,说在一个古旧的镇子里,镇上的人们就像喜爱养孩子一样喜爱养猫,所以这里满街都是猫。可是有段时间,人们发现身边的猫越来越少了,每家每户都在谈论,怎么,你家咪咪也丢了?张二狗他们家喵喵也没了。
很多猫失踪了。可是,他们真的是失踪了吗?
街头巷尾传说起鬼祟的谣言:是不是猫在夜里看见了什么东西,都一声不响地离开了镇子?
人心开始慌慌了。
到了这时候,县领导也坐不住了。县里上报到市里,市里上报到省里,省刑警大队专门派来精兵强将,配合县里警察调查了一个多月,终于锁定了那个院子。
就在刑警们破门而入的一瞬间,他们在幽暗的房间里隐约看见一个男人,男人拿着长针,正坐在沙发上穿刺着什么东西。一秒钟之后,当他们看清了屋里的状况,两个实习的小警察吐了一地。
墙上挂着厚重的窗帘,虽然是白天,屋里也暗的很。地板上堆满了腿,皮,舌头,尾巴,都是猫的,没有落脚的地方。厨房里咕嘟咕嘟煮着一锅汤,锅里翻腾着猫爪子,露出可爱的肉垫。冰箱里储满了各种食材,有心,肝,肾,肠子,也都是猫的,装在玻璃盒里,整整齐齐。两个超大的可乐瓶子,装满酒红色的血浆。
“你...你干什么?”老警察举枪的手颤抖不止。
男人抬抬眼皮,对着黑洞洞的枪口娘声娘气地开口:“穿项链啊,猫眼儿。”他放低了声音,嘿嘿一笑,“都是真的,值钱!”
男人被捕了,人们才知道,他曾是上海某名牌大学的博士生,因为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回到了这个故乡小镇上。慢慢的,他不愿出门了,慢慢的,他不愿见人了,慢慢的,他好像消失了。
他杀猫的动机人们不得而知,但是人们奇怪,他成天不出门,猫是怎么进到他家的?
他不说,没人知道答案。人们都猜,大概要归因于他家那个只开了一条小缝的窗子。
我们夜里回家时都见过,黑暗街头窜过一只野猫,你的眼前一花,它早已钻进了路边一个半掩的窗子,我们大多会骂一句“死猫”,继续走夜路。
不过,那扇窗子里是它的家还是它的坟地,那扇窗子里的人是爱养猫还是爱吃猫,谁也不知道。
洋人常说,好奇害死猫。
你如果大敞着窗子,猫会打个哈睡无聊的走开,可是如果你挂上厚重的窗帘,只把窗户拉开猫脑袋那么大的一条缝,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猫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也许它想看看,这扇窗子怎么老不关严呀,也许它想知道,屋里边到底有没有鱼呀?于是...
如果猫有九条命,最后一条就喪于好奇。
猫会被好奇心害死,那好奇的人呢?
张冲趴在窗子上,眼睛快瞪裂了,也看不透屋中砂粒一样的晦暗。飘渺的光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他只能看到些微的光晕,始终看不到火光。
窗子菱角尘土深厚,屋里弥漫着土腥味。
他把头一点点探进破窗,心脏狂跳,他越害怕想知道,屋里边到底有什么。
突然间,一道闪电划破了天,他猛地看见就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那脸圆瞪着双眼,盯着他笑,嘴角咧到了耳朵根。这时,天边炸响了雷声。
张冲魂飞魄散,他大叫一声,一步跨到墙根,使足了浑身的力气猛力一跳,指尖将将碰到墙头。张冲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远处又炸响了一声惊雷。雷声过后,一片死寂。
张冲跳不动了,他蹲在墙根的荒草丛中,像一只受惊的老鼠,一动不动盯着窗子,双手不知道是因为疲累还是恐惧颤抖不止。他不知道从窗子里会走出什么东西。
不知道多少分钟过去了,周围还是无声无息。
张冲混乱的大脑有了点思绪,刚才那张脸跟躺在学校树林里小雯的太像了,高高的鼻梁,青白的脸色,刘海中分,嘴巴开裂……只是张冲见到的小雯紧闭着双眼,而刚才那双眼睛瞪得像只垂死的老鼠。
院子的大门缝闪过灯光。一辆车停在门外,引擎熄灭。
雨骤然小了。
有人在开门。
张冲拖动僵直的双腿,挣扎着闪身房后。
漆黑的夜里,一个比夜色更深的影子走进院门,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他的身后拖拖沓沓,好像拉着一个大号的黑色塑料袋。张冲能听见塑料的摩擦声。
影子进了破屋门,屋里的光忽闪一下,灭了,黑暗吞没了影子。
雨停了。泥土散发出腐败的恶臭,一只不知名的虫在张冲身边叫出声来,那声音古怪,刺耳。
张冲一动也不敢动,身上不知道已经被喜欢落井下石的蚊子叮了多少个包,奇痒难当。真后悔出来前没有看看表,也不知道距离天明还有几个钟头。
四周的虫鸣声越发响了。
张冲忽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他记得那个黑影进了院子,好像没锁上院门。门要真没上锁,他趁着夜色掩护悄悄走到门口,一拉门不就出去了吗。
张冲看了看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根本看不清院门的方向,更别说看清楚门是开是关了。黑暗似乎颇有城府,不怀好意。
但他越想越觉得值得一试,只有这个机会了,现在必须走,这个院子有太多说不清的事,片刻都不能多留。张冲慢慢移动脚步,行动了。
四下的虫声足以掩盖他的脚步声。他不敢太靠近荒草,因为他走到哪儿,哪儿的虫子就不叫了。
他蹑手蹑脚走到了院子中间,汗已经湿透了T恤。他忽然想到,在漆黑的夜里,自己的白色T恤好像有些扎眼。
他警觉地回头看去,屋里没有动静,但他却惊恐地发现,本来一片墨色的院子忽然有了微光,月亮慢慢钻出了云层。
张冲的影子从地里钻出来,歇歇拉到破屋边上,越来越明显。一眨眼的工夫,他就站在皓白的月色当中。
坏了!
张冲本能地撒腿就跑。
当他掩上自己房门的时候,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出的13号院子。
“我艹…”张冲闭上眼睛,靠在房门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需要时间平复心情。
那院子不是空的吗…
屋里怎么会有火光…
那惨白的脸是人是鬼…
那影子是谁…
那个黑色塑料袋,看上去死沉死沉的,里边装着什么……
他忽然感觉有人在摸他的脸。张冲头发都炸开了。
小晏的脸几乎贴住了他的脸,笑吟吟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晦暗、空洞。
“小…小晏…你吓死我了…”张冲下意识扫了一眼小晏的双手。小晏的手是空的。
张冲胆子稍微大了些,勉强笑了笑:“小晏…不睡觉你跟这儿站着干嘛…”
“等你啊。”小晏的语声细弱,柔声柔气。这是他一个月来说过的第二句话。
张冲一下不知道是惊是喜,一下说不出话来。
小晏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拉起张冲,用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嘴角,弱弱地问:“你怎么不笑啊?”
就在这时,张冲的背后响起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