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男人》安有来生

3、血色往昔今犹在（一）

　　屏吸，握枪的手已然渗出些许细汗。莫行瞧出居民脸上的怪异，似有起疑，徐徐转过头来。食指扣下，随着一声巨响，以及旁人的惊叫，莫行向前倒下。殷红的鲜血从肩胛处喷涌而出。
　　我强忍着血腥所带来的强烈恶心，默默递了枪。手被震得有些发疼，甚至隐隐发抖。身后的少年皱起漂亮的眉。我窥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恨意。
　　奇怪，莫桑既然让他跟着身侧，理当是信任才对。我思忖着，便听莫桑笑道，“我不知道原来你枪法这般好。”
　　他没有生气，就是不知那话是暗讽还是明褒了。不过，见莫行躲过一劫，我还是松了口气，没有搭话，只收了视线，心底犹惴惴不安。
　　方才那一枪，除了放莫行一马——若是松野动手，莫行势必早已死了——也是为了立威。
　　虽然我贵为莫家公主，但过往只如南柯一梦。莫家族人因陆原一战败北，辗转退隐至此，虽想着伺机待发，但数年前那一次闯宫血战，莫家寨早已元气大伤，自己也是因此落下病根。而在莫桑出行时，要独挡一面，着实需要一些威信。
　　自古人心叵测，权力只有握在自己及心腹的手里才能安然守住莫家的根基。更何况，就莫行一人，还真没给我少惹出祸端来。
　　“去请刑先生。”我吩咐，思绪在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圈，遂又紧接着补道，“寨主刚归来，不宜让晦气冲了头。王三也扶去医药堂，这几日便好生歇着吧。”
　　这话是说给莫桑听的，表面上是顾了周全，实际上也是不想因为维护莫行一事而坏了我和他的兄妹情谊。
　　莫桑听了只是笑，没有多说什么。随从候了片刻，见寨主不反对，才应诺离去。莫行在他人的搀扶下，狠狠地回头，瞪眼。那目光若幻化成箭，我等怕都成了蜂窝了。
　　真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我有些不满。虽知他向来草包，但也实在是太不会审时度势了。莫行不喜他之心，众人皆知，上次明明也放了话，他却仍不自持，难不成他真想逼死自己才肯罢手？
　　罢了，反正我仁至义尽，懂不懂随他吧。我如此宽慰着自己。
　　莫桑复挽了我的手，一路往祠堂走。我又念起方才那少年的眼神，不禁往回探了一眼，观察那少年。他似乎发现我的探寻，垂下眼睑，避开我的目光。
　　快至时，一个头发泛白的男子领头迎来。他是寨子的管事，名莫凯，论辈分，莫桑当唤他一声小叔。因是庶出，在贵戚里颇不受待见，但为人打小便小心谨慎，在寨子里也算得了些敬重。
　　“不知道寨主早归，备得有些匆忙。”他行礼道。
　　我看着他两鬓的苍白，想起这些年他为莫家劳心劳力，打理寨子里的杂碎，才不惑之年却已似半百之岁，着实苦了他。正想回话，一来表示敬重，二来算是还了礼，可莫桑却只略点了点头，径直将我拉走了。
　　我暗暗瞪眼，他的余光显然收到我的不满讯息，却只噙了笑，直接忽略。
　　唉，究竟要我劝解几遍呢，即便莫凯是庶出，但好歹也是小叔。私下随意也就算了，在众人面前表面功夫怎可荒废呢？
　　无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不好发作，只好任他牵引着。莫凯有意放慢了脚步，退到松野身侧，低声询问方才的枪响。
　　“教训一个祸害。”松野笑着卖起关子。
　　莫行这厮，果然是不得人心哪。我暗暗叹道。
　　莫凯没有再问，收眼际扫了眼身旁的陌生少年，便垂下眼，只默默跟着。祭祀所需都已经备妥当了，主持祭祖仪式的祭司及两名司仪婢女也已在祠堂内等候。
　　现任祭司是个年轻姑娘，姓紫名苏，是我儿时便相交甚好的玩伴。此时的她身着红衣，高挽发髻，满头乌发只以孔雀羽做装饰，远望去如□□凤凰一般。弯月般的眼眸里平淡如水，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
　　身后的婢女衣色较之要淡些，其中一名燃了香，转至她面前。她微闭了双眸，口中念念有词，念了片刻，遂取下发髻的孔雀羽，掇了香台的金杯，沾了水，一边继续念叨，一边绕着莫桑甩孔雀羽。转了一圈，她才示了意，由另一名婢女信步奉上香。
　　至于整个过程中她念的什么，我从来没有听懂过，只传是一种古老的语言。我曾止不住好奇问了紫苏，她只摇头晃脑道“佛曰，不可说”，仿佛那是多么神秘的一件事情。我啐笑她吃里扒外，竟信起佛来。时间久了，见惯了，也就权当礼数如此，该怎么做照做便是了。
　　我看着莫桑接过香，沉着气等他念祭词，不料他突然回头冲我一笑。我被他笑得浑浑噩噩，他倒好，转头便正了颜色，对着中央陈列的牌位，嘴里碎碎念着，“蒙祖上荫蔽，后生承德。愿先祖之有灵，保我莫氏一族重见天日，拾往昔之荣光……”
　　说罢鞠了三个躬，转身交由紫苏，紫苏再转交给婢女。待那香进了香炉，整个祭祖鸣谢的仪式才告一段落。
　　出了祠堂，莫桑便恢复慵懒模样，牵了我，遣了他人，仅让那奇怪的少年和松野跟随。
　　筱月虽心有不舍，但因为刚才打枪那一幕确实吓得不轻，需要好好定定心神，便应诺退去。四人一路上了山，站在山头，俯瞰着整个山寨。
　　“莫巧，你觉得这寨子宏伟吗？”
　　我沉默。他始终忘不了，放不下。
　　“总会有一天，我要带你回到原本属于我们的地方。”他信誓旦旦。
　　心猛地揪紧、发疼。
　　回去？记忆被撕扯着回到父亲逝世前的黑暗。
　　高傲的莫家士卒，以卵击石，强行进入皇宫。结果自然可想而知。那日的血雨腥风恍如昨日般刺激着我的鼻息。而那时的我，和那么多的莫家士卒一样，高傲的不可一世。时至今日，我每每念起，便浑身发凉，耳畔似乎还能听见那父亲的怒吼。
　　“桑儿，带巧儿走！”父亲竭尽全力杀敌，带血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