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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红袖·上 ...


  •   回了家,隔了近半月,姜醴没跟沈执说过一句话,平时见面点点头打个照面就各忙各的去了,沈执猜是上次魏府醉了酒或许是干了什么不得宜的事情,也是不敢言语两人一见面生分的很,沉洹更是丈二摸不着头脑,挠挠头心想这两小鬼又怎么了。
      终于有一天,连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师傅也看不下去了。
      夏天悄声无息走到了尾声,留下余热还在空气中垂垂挣扎着。
      今日吃的是虾玉鳝辣羹、葱泼兔和闷蒸鸭子,沉洹回来后,兴致高了便会亲自下厨,他云游四方吃得玩的懂得不少,自己又是个馋嘴,偷学了手艺回来,总有几天饭桌上会少了愣头青的三两小菜,那便也是沉洹姜醴二人酒足饭饱心旷神怡之际。
      不过隔了这么久,沉洹实在受不了饭桌上这肃杀的气氛了。
      桌子两边的人各自埋头吃菜,眉宇间凝重地让室内的空气都冷了几分。真好,沉洹想,自这两混小子斗气以后,自己的扇子都搁在房里落了一层灰了呢。
      “咳,我说啊...”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老头儿眼睛滴溜溜地转,“我今天听隔壁李大娘的公公的侄女的舅舅的媳妇儿讲了一个笑话。”
      姜醴闷闷地将兔肉夹到了自己碗里,“那还不是隔壁李大娘么。”
      “呵呵,”沉洹也没计较,看了抬了抬头又埋头无精打采吃饭的沈执笑笑,语气突地变得无比慈爱。
      “说的是啊...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
      “有个庙,庙里住了一个大和尚和一个小和尚。”姜醴咬着筷子,口齿不清地截下他的话头。
      “你别闹,”沉洹弯了眉眼,“可不是庙,是村中一对夫妻,两人原本恩恩爱爱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可是有一天,妻子突然发现自己绣了一个多月的很是钟爱的鸾凤绣帕不见了,急急忙忙出去找,却发现丈夫找不到多余的帕子将她的绣帕拿去擦拭了农具,惹得全是泥灰挂在外面晒着呢,妻子火冒三丈,气得要跟自己白头相守的丈夫恩断义绝。”
      沉洹拿着竹筷敲着碗沿,叮叮当当,“她讲着讲着笑弯了腰,我一旁听着也笑,我们笑得啊...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啊,就算是有事动了怒,也不至于和自家良人一刀两断一了百了吧。”
      “滚你的死老头,”姜醴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咬紧牙关憋出一句,“谁跟那愣头青是夫妻了。”
      “我可没说,”沉洹笑得眯起了眼,“不管是兄弟,还是朋友,再是爱人,就算遇上再天理不容的事情,也该是化干戈为玉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啊。”
      看了看姜醴,嗤笑道,“臭小子,别生小执的气了,看到你们这样老夫真是好心急好心急啊,为人师表竟然门下两个弟子还在起内讧,真是家门不幸啊我欲横天自了断啊。”
      说罢,沉洹牵起沈执的手,又拉过努力想挣脱的姜公子的手,哈哈大笑两声道。
      “来来来,握个手,一笑泯恩仇夫妻双双把家还,从此我们还是吉祥快乐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将左右两只手叠合在一起,沉洹的老脸笑成一朵盛开的菊花。
      两人的手被强迫拉在一起,沈执低着头,红晕咬过耳朵尖,姜醴则是唰得一声红了脸,将手一收,撇下一句“老头子这月没你酒喝了”便脚不点地地离了桌。
      沉洹苦着脸,眼里却是笑意更深,身子一歪敲了敲沈执的脑门。
      “看吧傻小子,为了你为师这月没酒喝了,还不快快报答你可爱迷人的好师傅把姜醴床边第二块木板下藏的那瓶百年女儿红给我偷过来?”
      夜里月影婆娑,白胡子老头坐在屋顶上,乐颠颠捧着一壶好酒偷瞧着对面屋内一豆灯火,许久未见的赌书泼茶一室热闹。

      这段时日,醉生楼新招了一个小伙计,十四岁的年纪名唤华儿,头脑灵光手脚利索,他来了之后沈执终于摆脱了被呼来唤去的命运,没事在家里陪着老头子下下棋对对诗倒是乐得清闲自在。
      姜醴把了账本,一如既往靠在柜台上嗑着瓜子对着帐。清风醉试酿了两坛,没舍得拿到店里来卖,客人不多也不少,谈笑风生饮酒作诗或者是独自喝闷酒的,醉生楼都是一处逍遥地,台上四方散落着瓜子屑,姜大老板扇着扇子漫不经心。
      “阿醴。”
      听得一声唤,抬起头看向门外。
      红袖提了两瓶酒,青釉细瓷瓶装,放在桌上,虽用木塞塞得严实,还是依旧能嗅到似有似无的醇香。
      “好酒。”不禁赞道,嬉皮笑脸打望面前红衣女子,“怎么,有好事相告?”
      红袖垂眸,似是云雾氤氲,默了半晌抬头笑道,“我要成婚了。”
      只是那柳眉虽然弯弯,眼里却不藏丝毫笑意,仿佛还有些涩。
      姜醴啊了一声,不知是惊是喜,确认的语气问了遍,“成婚?”
      红袖笑了笑,“嗯,九月初。和...”停了话语,眼里悄然黯了黯,“和何魏朴。”
      姜醴自是认识富商何魏朴,此人以经营丝绸为主,早在迟墨占有一方天下,成婚多年一直没有子嗣,流言道何家大夫人至今无法生育,何魏朴三十好几,无后为大,自是心急如焚,红袖原来也提过几次他对她着实照顾,但没想到到后来她竟会嫁给他。
      姜醴手中的账簿啪一声落在了地上,俯身去捡,有些失色。面前的女子依然是第一次见面的模样,笑若三月春桃,不矫揉不造作,应了那身炙红,烧醉残夏的浮花浪蕊。
      犹豫再三,姜醴咬着下唇迟疑地轻声,“为什么...不是柳笙...”
      说好的地角天涯,说好的矢志不渝,画绢上绣的绵绵情话,难道真的如柳枝一般枯萎在赤霞的河边,徒留烟水茫茫。
      红袖眼中波澜不惊,或许早是一汪死水,即使有飞鸟掠过,也带不起丝丝涟漪,语气太过平和,以至于辨不出她所言,是真是假。“我从来没有想过跟他会有什么结果,他是文人,一生渴望只为了殿堂之上挥笔方遒,而我不过是卖俏倚门的花娘,青春为赌,夜以继日埋葬我的年华。我们只是碰巧有了交集,可最终还是要奔向不同终点。”
      “上次在门口撞见你们,其实柳郎已经离去三五天了...”
      姜醴一惊,目光定向她的脸。
      “是何魏朴,”红袖没有闪避回看向他,眼里仿佛已经被大火烧尽只余了灰烬,“当日何大人要我嫁给他。”
      “我尝试着拖延时间,想着等到柳郎回来再下决定,可是这些膏粱锦绣的富人,怎么可能为我区区一个花娘所左右。”
      “没有红袖,还有青瑶,还有沉妩,他缺的根本就不是红袖这个人。”
      “这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开口,嗓音竟然无端嘶哑。
      “告诉你有什么用?”红袖笑容枯涩,浸在人心里惴惴不安,“自从我父亲把我卖到花间楼,我何时对旁人说过一句苦?”
      “你觉得我软弱,我庸俗,人人生而百态,你又如何懂我的无奈。”
      低头看着衣襟上盛开的大片莲花,开得寂寞有些惨然,轻笑,“我今生能嫁个好人家,也是最大心愿了。我再狂妄再不羁,匆匆流年,我也怕老去,怕今后皱纹丛生是只能孑然对镜梳妆,”谁的叹息几不可闻,如碎石抛向湖面却只能激起小小水花,“我能嫁给何魏朴,已是我的好运气。”
      姜醴看着一度天不怕地不怕的红袖,心里梗着有些难过。
      “他此次进京考取功名,要是有幸中了状元,我相信他有情有义,相信他一定会回来找我,但是我这个身份,旁人不免闲言碎语,恐怕到时,会拖累了他...”
      红袖眼角染上凄然,静静地道,
      “我不想拖累他,他这辈子一根筋就想凭自己的才智指点江山,我...”指尖嵌进掌心,嘴角还是高扬,只是太过用力有些酸楚,“只要看着他,就足够了。”
      姜醴不知道说什么,只得看着她将酒放在柜台上,嫣然一笑。
      “阿醴,有些梦,我不能奢望能做一辈子,是时候该醒了。”

      五点的太阳收了炙热,泛白的日光照在她身上竟显得有些清冷。
      门边一抹黑影,不知已站了多长时间。
      蝉声已息,叶子打着旋儿从树上落下,不知何时铺起一地荒凉。夏天确是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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