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SR]风骨》夕鬼

5、其四

　　其四

　　薄雾缭绕，看不清去路。
　　书生已记不清在这桃林里走了多久，一天，一年，还是兜兜转转，几生几世。
　　他停了步子，抬头看那仿佛永远走不出的迷境，桃叶满枝，云里透香，花非花，雾非雾。
　　似乎，在某个远久的梦里，这曾是他心心念念的故里，甚至连每一次呼吸，吸进肺腑的都满是眷恋相依。
　　书生抬手扶上霜华历尽的树，看那后面缓缓踱出的白衣公子，手里拿着一株开得正艳的桃花，笑脸盈盈。
　　他听到自己逐渐如擂鼓鸣动的心，他察觉自己慢慢窒闷无故窘迫的呼吸，他猜想他的脸也许早已红透，却不觉有些迷惘。
　　总觉得这样的桃林，这样的相遇，这样的笑颜，还有这样仿若刻骨铭心的心悸，似曾相识。
　　书生凝了眉，怔愣的看着来人。
　　而你……又是谁……

　　黄宗泽错身堪堪躲过陈键锋如鬼似魅的追击，手抵桃木剑端还未及念出咒符便被他挥袖袭来的劲风打断，踉跄着朝一边翻去，以掌撑地挽了个剑花迎上紧追而来的花妖，却被他双手合十接住剑势，全然不顾那剑身所附的咒符刹时腾起的金光灼透了修长指节，空气中甚至弥漫起枯木烧焦的味道，陈键锋倏地一笑，所立之处瞬间生出千万藤枝，张牙舞爪地缚上黄宗泽肩臂身体。
　　“我说过，拦我者死——”
　　黄宗泽皱了眉，任尖锐藤蔓越勒越紧，似要刺穿他筋脉的决绝带着深入骨骸的疼痛绵延袭来。他微微一笑，额间因剧痛而青筋暴涨，眼里却是一派清明透彻，手中剑势丝毫未停，不退反进，直直逼向花妖胸膛。
　　“那便试试看，究竟谁能撑到最后——”
　　话音未落，倏地剑气大涨，仿佛能焚天噬地的光由剑端爆起，瞬间吞没了二人身影。

　　结界不知什么时候破了，屋里书生缓缓睁开眼，神色有一瞬的恍惚。
　　他想，方才的长梦，如同耗尽了他一生一世，然而梦醒了，却仿若置身事外，好似那样的梦里，那样的他，那样的情绪，还有那样深深的眷恋，都不过是另外一个人的。
　　他抬手看了看掌心，错综复杂的纹路，还有沁出的湿湿的汗，桌旁还放着摊开的书卷，工笔娟秀，字字句句都似提醒着他，梦终有尽时。
　　倏地火光一现，书生猛然回头，惊见窗外不知何时烧起了滔天大火，他慌忙起身，一边大嚷着一边急急推开门：“走火了！走火了！半仙，半仙——”

　　火势汹涌，铺天盖地，黄宗泽凝眉立于烈火之中，手中剑支在地上，似有血污由剑柄缓缓注入地里。陈键锋手捂着胸膛匍匐在地，唇角溢出止不住的甜腻痕迹。
　　书生堂皇而出，被眼前景象惊得愕目，陈键锋扯了枚笑，强撑着扶地而起，目光自书生出来便再舍不得挪开，他轻柔了声音，温和了眉目，满目缠绵痴迷，却似透过书生，在看另一个不知所谓的谁。
　　“兆棠……”
　　书生闻声看来，面上有一瞬的僵硬，他看着那个神色皆非的梦里人，心里竟出奇有丝丝麻麻的疼，眼里换过万种情绪，终是扭曲了面容艰难的开口：“我不是你口中的兆棠，我姓黄，叫海棠，你渡梦给我让我知的那个人……并不是我……”
　　“你说谎！你不叫黄海棠！你是兆棠，你是吴兆棠啊！！你可还记得，你我初见时——”
　　“他可以是黄海棠，可以是吴卓羲，可以是任何的名字，却再不会是那个人，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黄宗泽拖着剑缓缓走来，居高临下，面色冰凉：“千年修为，换一场物是人非，值得么？”
　　“值不值得无需你多言！我等了五百年，我等了五百年啊！”陈键锋惨然一笑，声音满是凄绝癫狂：“我机关算尽，只为与他长相厮守，为什么你要出现，为什么你要出现！！”
　　“拦你的并不是我，而是他，再不记得你。你也不过是在他身上寻找他前世的影子罢了。你好好看看，他可还像他？”
　　陈键锋艰难的看向一旁神色复杂的书生，眉还是那眉，眼还是那眼，甚至他唇角上翘的弧度都还是在心底刻画了千万遍的样子，只是再没了如那人般忘情的执着，窃喜讨好的神态，就连望过来的目光里，也只剩陌生尴尬。
　　“缘生缘灭，覆水难收。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陈键锋一口血呕了出来，铮铮立着的身形却显出一派颓势，笑容凄迷惨淡，眼里无尽心伤，他看着书生，却又似透过他看向那无尽的远处，那时春光正好，骄阳明艳，树下有位锦衣青年，看似轻浮纨绔，却执着明媚笑脸，弯了腰向他讨酒喝。
　　花妖想，那人应过他，每当花期来时，便会归来寻他。
　　花妖想，如若花期无尽时，他是不是就不会错过他。
　　花妖想，太久了，他已等了太久了，久得他连那人模样，都快记不清了。
　　花妖想，那是个颊边有两道明媚酒窝，笑起来温暖的会融化了他心的人，会因为怕他一个人闷而到处寻找新奇玩意儿送他的人，会搜肠刮肚讲些蠢笨的笑话逗他开心的人，不畏自己的冰冷疏离会讨好着满面通红说喜欢他的人……
　　“呵呵——”花妖笑眯了眼，口中血色绵延，眼里眉间沁着无尽悲凉，就着撩烧火势，花妖面上竟似有病态嫣红，他缓缓摇了摇头，别开了目光，再不看书生一眼，带着若痴若狂的笑，竟似瞬间苍老了许多，缓缓迈了步子，一步一履，朝着火势尽头走去。
　　半仙凝了表情，回首书生已是走上前来。他遥遥望着花妖远去的身影，“下次见你，定不饶你——”
　　大火烧了一夜，天明时却出奇的退了去，而那满林子桃花，却如耗尽了气力，仅一夜便焚烧殆尽，仿佛那花期无尽的世外桃源，真就如传言那般，仅存在梦里。

　　花妖想，那个应过他要陪他看尽花开花落的人，兴许，真的再也寻不见了……

　　第一卷桃花辞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