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公子燕

1、奈何

　　我的主人叫落梅，人如其名，是个美丽内敛又弹得一手“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妙曲的琴娘。今天是她一生中最最开心的日子。因为她的良人，那个男子，说要娶她。她高兴的昏了头，晚上炒菜时把一旁抹灶台的抹布都当成卷心菜扔进了锅里。这还不算，她还把一大碗水当油倒进了滚烫的锅里，“嗞”的一声，锅一下子就花了，结果她却还捂着被溅到的脸呵呵傻笑。

　　天哪，我不禁哀叹。我的主人身世凄凉，从小就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要嫁人了，这又是快傻了吗……

　　可好景不长，此时正值国家动荡，上头官员紧急调动地方的人去前线充军，保家卫国。

　　那天，我的主人亲自送那少年出城门。阳光和煦，春风沐人，她的身旁是玄衣怒马的少年。

　　那一天，梅花都开了。

　　…………

　　如今，主人的琴艺也都荒废了，整个人像没有生气的木偶一般，整天呆呆的坐在佛堂里祈求佛祖的保佑。我透过她的眼睛，盯着那尊硕大、闪耀着柔和金华的佛祖，默默埋怨着我主人的不成器。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她坐在佛堂里等啊等，坐听雨打芭蕉，风吹雪高。

　　年复一年。

　　听闻国家打了败仗，她不哭。听闻国家打了胜仗，她不笑。

　　这些都与她无关，都与一个叫木槿的琴娘无关。她只希望那个玄衣怒马的男子回来。我又开始重新无数次默默的埋怨那个没心没肺的少年

　　…………

　　终于，或许苍天也被主人感动，那个少年回来了。

　　真好。

　　征战六年，那少年无数次大破敌军防线，英勇冲锋。在最后一次决战中，他生擒敌军首领。敌军投降，他衣锦还乡，意气风发，带来世人的无数赞美与歆羡。可是……却带来了我主人的绝望。

　　那少年身边的女子英姿飒爽，一双秋水眸儿灵动美丽，巧笑倩兮，有着主人完全没有的生气与活力。有人告诉我的主人，女子是个山间的采药女，曾在征战中久了少年一命。此后二人并肩作战，生死相依……

　　出乎我的意料，我的主人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一现实。她在少年与那女子大婚前第三天，微笑真诚的祝福他们。

　　少年有些意外，欲言又止。可惜他没发现主人残破的双手。她在前一晚发了疯的砸碎花瓶，用双手狠狠捶向满地的碎瓷片。

　　满地的雪白点染着刺目的鲜红，如冬季雪原上静默而绚烂的梅花，却显着残酷之美。

　　那一晚，主人把她相依多年、珍若生命的古琴也砸了个粉碎。那一夜太恐怖，我什么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主人似入了魔般痴痴念着什么。

　　那一夜，她没有哭。

　　有些事真的来不及，回不去。

　　……………………………………………………………………………………

　　之后，她将古琴上的一根琴弦送给了那少年，而那少年也将随身的佩剑赠给了主人。这之间的含义只有他们两个人明白。

　　少年大婚那天，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比过年还热闹。可我的主人却死了……她用七尺白绫自尽。自尽前，我终于从她的眼中滑落，摔了个粉碎，却悄无声息。

　　我才知道，原来……原来我是她眼中的一滴泪啊……

　　窗外的街上也是一片喜庆祥和，少年的新宅邸也是一片红。但那却是用鲜血染成的……那个曾在他身边巧笑倩兮的女子被少年用剑从心口捅穿扑倒在桌子上。红烛台倒了，鲜血和着同样血红的滴蜡顺着少女的指间跌落在地，那血滴声在静静的屋子显得十分诡秘。地上还躺着好几具冰冷的尸体，血腥味令人作呕。原本的应该欢欢喜喜的喜堂此刻却成了人间地狱。

　　那女子是敌国的细作。敌国诈降，想趁我国防线大松时势如破竹，一举攻入都城。结果少年早起疑心，便想来个请君入瓮，一举歼灭……

　　…………………………………………………………………………………………………………

　　第二天，少年在佛堂里发现了落梅的尸体。他怎么摇都摇不醒她，哭得无措的像个孩子……

　　无可指责，他又有什么错，保家卫国，不，与那个女细作一样，他只有国了。家、国，都是浪子灵魂的寄托，都如生命般重要。他心中，也是有些不甘的吧。

　　少年坐在落梅曾无数次在上面做过祷告的蒲团上，削发为僧，从此不问世事……

　　如果可以，他宁做她指下的琴弦。如果可以，她宁做他腰间的佩剑。

　　时间会冲走一切，包括记忆中那个玄衣怒马的少年。

　　那一年的梅花开得特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