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帮十二少》暮雨寒

5、5

　　过年之前，全城的老少都在走亲访友，看得我好不眼酸。
　　整个京城，除却分堂，我所识得之人不过周南、孟思并那几名女子。王府的门槛太高，实在不好意思去迈；思来想去，也只有去拜会一下她们。
　　却不想故人还有故人在，屋子里欢声笑语，气氛祥和。在寒风里瑟缩了良久，正待转身离开，忽听得一把突兀的男声：“绿锦姑娘这手艺真是愈发的精致了。”更要命的是这声音还似曾相识。
　　打量了下院子的布置，又行至大门外瞧了瞧，并不见任何重操旧业的迹象。
　　在闲事上历来好奇心颇重的我，还是扣响了主人的房门。
　　一众女子见到是我，都煞是喜悦，赶忙接过我手里的礼品，请坐献茶。
　　屋中一人看见我也吃了一惊，想必他还能记得我。
　　“云罗妹妹，陆公子，这位便是我跟你们说过的‘恩公’——谢公子。”说话的是这群人中年纪最长的，名字好像叫做红袖。
　　“早就听闻公子高义，今日得以一见，实乃人生一大幸事。”一名虽不美貌但气质非凡的女子向我敛衽而礼。固然我一向自恃厚颜，听见这番话，仍是惭愧得无以复加。无奈男女授受不亲，更有人家夫婿在场，我也不能上前硬拽，只能把这礼生生受了。
　　“这位公子好生眼熟，莫不是哪里见过？”我向那位“陆兄”拱手一揖，顺便察言观色。
　　“谢公子贵人多忘事，前日我们曾在市集见过来着。”陆潜客气一笑，脸上并无异色。看情形，他和孟思的交情还没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地步。
　　“噢，原来是陆兄，瞧我这记性。陆兄莫见怪，实是那天在下与孟贤弟有些误会，只顾与他说话，怠慢了陆兄，你们又走得急，在下这就一时没想得起来。”
　　“原来陆公子与谢公子还是旧识，真是巧得很。”绿锦笑道。
　　“说实话，学生与谢公子不过一面之缘，倒是我的一位朋友与谢公子渊源更为深些。”陆潜仍是客气的笑着，他又转身对那位云罗姑娘说：“云罗，孟贤弟与这位谢公子才是故交。”
　　看他们不过一句言语的交流，但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透露着默契。原来还以为孟思的同道也必然和他一般因循守旧，此番看来，我的预想似乎是错了。先前在屋外听她们谈话，这云罗姑娘曾是青楼的琴师，虽不卖身，但寻常人谁又可能娶这样的一个在风尘中流落了那么久的女子做妻子，况且陆潜还是读书人。单凭这一点，这个人就令人钦佩，何况他对云罗姑娘的身份如此的坦然。
　　“不瞒陆兄，我与小思有些误会，他现在可是避我不及。”为了不让他起疑，还是我自己先提出来吧。
　　“谢公子不用为难，想必你也知道，孟贤弟为人良善大义，就是稍稍有些刻板。过一阵，等他没有这么气了，你再跟他说，事情也许就过去了。”陆潜说得很是有感触。
　　“陆兄此话不错，只是今天都二十五了，总不想带着这件恨事过年。”我说得很苦恼，心里很雀跃。
　　“依我看，不如这样，”云罗姑娘略略沉吟，开口说道：“听相公说，孟公子很孝顺堂上二老，孟公子不如请孟老伯帮忙劝解。”
　　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去看那群女子的脸色，纵然她们红尘里翻滚了那么久，此时脸上的表情也超出了她们的掌控范围。
　　天将黑，路上行人依然骆绎不绝，这条街有很多老字号，过年的前几天正是最忙的时候。
　　那天晚上的事我一早就要求她们不能对任何人讲，是以和她们要好如云罗，也不知道。禁不住想像：如果有一天孟思在陆潜的家里见到她们中的某一个，会是个什么样的情景。
　　“想什么呢？美成这样。你甩开我，自己做什么好事去了？”十哥张牙舞爪向我扑来，我赶紧后纵数步。
　　“离我远点，全是膻腥气。”往他身后一瞧，两个伙计拉着两辆车，车上的东西还在冒着热气流着油。
　　“十二，你看怎么样？这可是百年的老字号了。我先买两只小的尝尝，若是好吃，过年的时候再买大的。”十哥给我指着他的战利品，得意非常。
　　我擦擦眼睛，再看看，“谢老十，这要算小，你打算买的大的要多大？你当羊是骆驼，猪是大象？这么多，我看你把家里人都当成猪了。”
　　十哥撇撇嘴，很是委屈：“人家辛苦地排了这么久的队，又自掏腰包，就换来你的冷言冷语？”
　　我咬牙：“不许说‘人家’！”
　　“不要，人家好不容易和小暄学会的。”他……他还撅嘴……
　　“你相不相信我把你打得姐都认不出来？”我一步步向他逼近。
　　“啊……，”他叫着跳开，“十二，你越来越不乖了，怪不得连十三都叛变了。”
　　我直接药粉说话，准确无误的扔在他的脸上。
　　“啊，我如花似玉的脸啊，又被你荼毒。伙计，先在这里等会儿，我找个地方洗洗脸。”这只是刺激过敏的花粉，洗完过一会儿就没事。
　　两个伙计惊愕的表情和车上的烤全猪相得益彰，我心里忽然就有了灵感。
　　回到家里，正有客人出门欲走。
　　“严堂主，怎么不吃晚饭就走？”
　　严凤有些尴尬：“属下见过十二少，堂里有些事，属下急着回去处理一下。”
　　“严堂主，”严凤回过头，“从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了，以后欢迎你有空多来坐坐。过年，就在这边吧。”
　　“十二少？”严凤不相信的看看姐，姐对她点头笑笑。
　　“可是，希望严堂主不要忘了当初的诺言——我的事，只要没有我的授意，任何堂里的人不准插手。”
　　“十二少请放心，严凤莫不敢忘。”她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说道：“十少爷，他昨天找过柳副堂主，想要他查一下孟公子的事。”果不其然，我警告过十哥不准他管孟思的事，他就去找别人帮忙，看来最近真是好脸色给他看得太多了。“不过，十二少你放心，我已经吩咐过柳副堂主，不让他管这件事了。”
　　“严堂主怎么那么怕十二少？我觉得十二少脾气很好啊？”新来的小丫鬟桃儿问跟了姐四年的名晓，她还以为我睡着了。
　　名晓当然知道我的底细，故意看了看斜躺在软塌上的我，才笑着说：“十二少脾气是好，对没有得罪他的人。”
　　我自然不会和小丫头计较，是以家里那些丫鬟没人怕我；就是一般女子我也多半忍让，只除了一类女人——成天发昏想要嫁给老爹的那些。
　　严凤武功卓绝，见识亦不让须眉，但她在三年前的某一天却不小心让驴踢了下脑袋，给老爹写了封情书。那时她还在总舵，是警言堂的副堂主。
　　十分幸运的是她的信没有被老爹收到，却落到了我手里。也是天意，那时安谨暄中了剧毒受了重伤，帮里的大夫回天乏力，大哥差了人去请师父，我也跟着回到家里。
　　还记得那天的对话是这样的：
　　“严副堂主的文笔不错。”我当着她的面读了一遍她的情书，帮她指出三个错别字，然后把信还给她。
　　“十二少，属下知错，属下再不敢肖想了。”
　　“严副堂主，我还以为你唯一的缺点就是丑了点。”她其实不难看，但比起老爹的十夫人，差距显而易见。
　　严凤咬牙忍住眼泪，我不为所动。“不管我老爹娶了多少老婆，都不意味着他会娶下一个，他的家庭都已经是完整的。你就这么喜欢分享别人的丈夫么？我有一半兄长都比你大，这个后娘你做着有瘾么？还是你喜欢一进门就有人跟你叫奶奶？即使你喜欢，我也告诉你，我不喜欢帮着老爹数老婆。”一想到小时候十哥扳着手指头数娘，我就恨得牙痒痒。
　　“天底下的事情很多，劝严副堂主找点有意义的做。不然，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真的不敢保证。严副堂主最好不要考验我的想像力，有一句话说的很有道理‘只有想不出的，没有做不出的’。”
　　好在经过我的诊治，严凤的脑子得到了部分的恢复，有了其他的追求，自动请调到京城分堂，在原来的何堂主回总舵后升任堂主。
　　第二天一早起床，顾不得吃早饭，就顶着凛冽的寒风来到了和熟食店伙计约定的地方。货品的颜色和香味都让我很满意，尤其是那个面目鲜活、虽死犹生的猪头。
　　比对了下高度，让伙计把这只硕大的烤全猪倒挂好。等他们走远了，我也飞身隐到房后，拿石子扔向大门。我已经确认过，孟思在家，就等他出来和猪头来个脸贴脸。
　　不多时，便有人来开门，我听着脚步声觉得不对，来不及阻止，门已经被打开。老太太看没有人，自然地迈出门槛左右张望，自然地也往上看了下。……
　　这一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