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帮十二少》暮雨寒

14、14

　　从孟思家出来时，繁星已满天。
　　下午说着话，孟思渐渐支撑不住，沉沉睡去。我坐在一旁看着，心中的滋味难以言说，胡思乱想间也睡着了。
　　醒来之时，孟老太太已经做好晚饭，尽管有些不情不愿，还是出言留我吃饭，我实实在在地应了。
　　孟思送我到门外，转身的瞬间，我竟有种幸福的感觉，从来还没有像今天这样和他心平气和的交心而谈。
　　穿过几条街道，人声渐远，尊贵的皇城周围自然不准摆摊设点，气势恢弘的秦王府第昭示着皇帝的恩眷。
　　串亲戚的周世子住在精美雅致的未晞轩，修竹掩映的窗边，周南正和他的新宠下棋。
　　“世子爷好兴致。”我扒着窗户，看他们的棋局。
　　周南一惊，见是我，硬扯了个笑容，“不知十二少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他对面的男孩子，至多十五六岁，充满兴味地看着我，眼角眉梢间尽是洗不尽的风尘之气。
　　我冲他笑笑，抬手轻拂，那孩子便伏在了几上。
　　“有什么事，进来说吧。”周南挥退惊动的侍卫，打发侍女给我开门。
　　我径直从窗口跳进去，相熟的几个女孩子全都过来问好，然后懂事的退下。
　　周南把那个男孩子抱到床上，回头问我：“十二少驾临，不知有何贵干？”
　　“公主招驸马的传言是真是假？”
　　周南稍愣，“是真的，难为十二少主动关心起朝廷之事。”
　　“驸马人选？”
　　“这……”
　　“状元？”公主配状元，多么让人传颂的佳话，平民百姓出身的小子双登科、成为皇亲国戚，不正满足了广大百姓想要鲤鱼跳龙门的心理？
　　得民心，有许多的方式。
　　周南未答，神色已然默认。
　　果然如我所料，皇帝布这么多的局，不过是想找个听话可靠而又有用的棋子。表面上，秦王、楚王互相制衡，秦王虽弱，但有皇帝支持，气势不差，榜眼、探花是妥协的产物。然皇帝选孟思却不独为此，说到底，秦王亦不能让他完全信任。此番，他又何尝不是借着楚王的幌子，亲手培植自己的势力。

　　京城久负盛名之地，只有皇宫尚未一览。今晚月色清明，正是踏访游玩的好时机。
　　传说皇帝甚爱和他一母所出的幼妹，想来红袖殿的护卫定会严密。
　　公主的寝宫烛光摇曳，窗子半开，偶有人影闪动。外间几个太监宫女或坐或站，低语聊天。
　　忽地室内一声惊叫，一直躲在暗处的几条身影齐齐破窗而入。
　　短暂的噪音之后是令人窒息的宁静，我眼力还算不错，清清楚楚看到那几个太监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个华丽衣衫的女子左脸上掌印发青，嘴角淌血。
　　“怎么回事？我记得我叫你出宫办事了。”为首的年长女子音色深沉。
　　“沐莲姐姐，属下知错。属下不该低估了公主的身手，让她有机可乘。属下一定会把公主找回来，如若不然，属下愿提头来见。”受伤的女子一脸的决绝。
　　“两日后皇上就要金殿赐婚，你们跟了公主这么久，难道不知道她的性子？她怎么会安安静静地等着皇上下旨？让你们多加注意，可你们……”
　　不知何故，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一个角落，那里跪着的是个身材纤细的小太监。
　　“大人饶命，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小太监的头都贴到了地上。
　　被唤作沐莲的女子冷哼一声，“小路子，是谁说公主身子不舒服睡下了？又是谁挡着不让给公主瞧病，直说休息休息就好了？”她顿了顿，怒道：“你以为你这样就是向着主子？你知不知道外头有多少人对她虎视眈眈，以前偷溜出去，后头有人跟着，皇上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这么个岔子，她要是有个好歹，又岂是你的命可以赔得起的？”
　　多听无益，看来今晚观景赏美人的打算是落空了。最后瞧了眼可怜巴巴的小太监，怎么跟哪儿见过似的？

　　这些天桃儿都很快活，因为家里的人越来越多，每天都很热闹。
　　不大的厅里坐的满满当当，除去自家人和严凤，兰凝身旁坐着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
　　十哥一反常态地没过来和我腻歪，我不想怀疑他都不行。至于玉罗刹一副乖乖相，就更令人起疑了。
　　三哥起身介绍：“端木公子，这是舍弟，谢祈。”
　　三哥的声音斯文有礼，陌生人都会顿生亲切之感，小时候我有时候发脾气连娘都不理，但听到三哥软语相劝，总会乖乖听话。
　　“祈儿，这位是端木公子，幸得他相助，兰凝才免去一场祸端。”
　　“三公子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十二少，端木秀有礼了。”小家伙像模像样地拱手作揖，颇为可爱。

　　暗示兰凝随我出门，来到卧室，我一撩他的袖子，果然有伤。
　　“怎么回事？”那俩混帐定是光顾着自己玩，把兰凝扔后头了。
　　兰凝冷笑，“没什么，不过是遇到几个熟人，都是南世子的旧识。”
　　“哦，你倒是说说都有谁？”最近频频做好事，我都有点怀疑自己什么时候做人方向成了大侠，正好借此时机，回归我恶人的本性。

　　从被子里把十哥揪起来，那厮瘪着嘴，撒娇道：“十二，人家知错了。”
　　“想将功赎罪么？”
　　“什么？”十哥甩了被子，眨着光闪闪的眼睛问我：“需要我去做点什么？”
　　他们吃完饭，十哥和玉罗刹想要继续游玩，兰凝不想跟着，自己回家。滴翠楼地处京城黄金地段，遇到几个纨绔子弟不足为奇。这群人里刨去逢迎谄媚的，罪魁祸首有如下几位——礼部侍郎的次子、定远将军的远房侄子、吴太师的外甥。
　　虽然我一直药不离手，但配春药还是头一回。放少了，怕剂量不够，多了，恐闹出人命。我果然还是越来越向善了，这几个败类，纵使死了，也是为民除害。
　　“十二，接下来怎么办？”十哥兴致勃勃地瞅着陷入昏睡中的家伙。
　　“既然他们如此意气相投，我们不妨做回好事成全他们好了。”
　　想到天将明时仆人们看到的景象，我心里稍稍不忍，但也只是稍稍。跟了这几个为害一方的蛀虫那么久，他们的承受力应该很强了。况且他们少不了助纣为虐，偶尔让心脏受下重创也是活该。

　　出完恶气，神清气爽。
　　“十二，”十哥看着月亮忽然多愁善感起来，“九哥明天就要回扬州了。”
　　“舍不得？就跟着。”好好的心情被破坏了。
　　“你们俩呀，你是在那间屋子坐了四天三夜，他是再也不肯进去。”十哥轻叹，“你是到现在都不肯原谅小暄，他是始终不曾原谅自己。”
　　“我没有你那么大方！”我又何尝原谅过自己。
　　“好在他有了玉罗刹，你有了小思。生活中剩下的不全是痛苦就好。”
　　“都快三更了，你不困吗？要是不想睡，好说。”
　　“十二，你不是在害羞吧？”果然三句话暴露本性，看他那张轻佻的脸就想抽他。
　　“唉，难啊，人家一个正直青年能懂你这番心思吗？又不像咱有七哥给做启蒙教育。”

　　次日醒来，九哥和玉罗刹已经动身，端木秀在和兰凝讨论诗词。
　　问依然睡眼惺松的十哥，“装扮的这般拙劣，也敢出来混，你们为何都不拆穿她？”
　　“无论如何人家都是恩人，叫人怎么忍心？”
　　十哥打个呵欠，恰巧那两人往我们这边看来，吓得他赶紧扭头，让女孩子看到如此不雅的情况实非他的意愿。
　　端木秀轻轻笑道：“十二少，昨晚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有些眼熟，想了许多的时候，虽没想起来，但我以前一定见过你的。”
　　确实如此，我昨天也看你眼熟，不过，今天已经想起来了。
　　“十二少，孟公子来了。”
　　顿时清醒许多，迎向来人，“发生了什么事么？”
　　孟思摇头，把手里拿的东西递到我手上。“陆兄的信，为了好寄，全寄到了我那里。”
　　说罢便和十哥他们见礼，“这位？”看着端木秀，孟思眉头轻蹙。
　　有些人有些事是注定会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