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寓话》伊弥夜

2、草

　　她开始跳舞了，如皓月般优雅的舞姿。
　　万籁俱静，只有她腰际的月铃配合着轻盈的舞步发出澄明的轻响，却是胜过任何曲乐的天籁。
　　灵魄们随着她的舞蹈陆续飘向彼岸之门，勾销生前的记忆，进入下一个轮回。
　　那是月姬献给月的祭舞——安魂舞。

　　在她跳舞的时候，我们总是静静地守在祭台旁，远望着被灵魄环绕的她。
　　她总是微笑的，在来到月里的二百年间，她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变。
　　但我和风都知道，她已不再是当初懵懂不知的女孩了。
　　而我也终于真正明白为何月姬被称为“祭品”。

　　月是灵魄的驿站。地上的生灵死去后，灵魄就会飞到月里，等待彼岸之门的洗礼，在消除生前的记忆之后进入下一个轮回。
　　不管是死后残留的悲伤、痛苦、怨恨还是遗憾，都会在月姬的安魂舞中被平抚，这样的仪式也同时使月姬不得不接受灵魄残留的强烈情感。
　　而我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感受……因为我从来没有体会过悲伤。
　　第一次的安魂舞后，她竟跪倒在祭台上哭了。
　　我和风急忙跑到她身边。
　　“怎么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
　　与慌张的我不同，风将她一把抱在怀里，无言地安抚着她。
　　“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再哭了……”
　　她低低地抽泣着。
　　风轻轻抚摸着她的头，直至她的情绪平静下来。
　　把她送回屋后，我犹豫地问风，
　　“风，悲伤……是怎样的感觉？”
　　“我不知道，我也没有体会过悲伤。不过，那一定不好受吧……”
　　“月里明明没有悲伤啊……”
　　“草，你知道为什么之前月姬早在我们成为月精之前、在她成为月姬之前就消逝了吗？”
　　“为什么？”
　　“……月姬的灵魄会被逐渐被月吸收。直到下一个月姬升月之前，前代月姬的灵魄就作为净化灵魄的牺牲……”
　　“那千年以来净化灵魄的都是前代月姬的灵魄！？有一天她也会……！？”
　　“嗯……”
　　“我竟然完全不知道……‘月的祭品’原来是……”
　　原来这个美丽的月之国度，是用月姬的灵魄建筑而成的！作了五百年的月精，我竟然连月姬的意义都不明白……与我不同，风常常静静倾听月的声音，月的记忆、月的所想，他都能听到；但我却总是莽莽撞撞，从来没有静下来仔细倾听、思考过……风说得对，我是笨蛋……
　　“傻——瓜——”风突然用力拍了拍我的后背，“你啊，既然不懂怎么动大脑就不要考虑啦！我们是月精，只要像现在这样一直守着她就好啦！”
　　“咳咳、风你太诈啦！不负责任的说些正经八百的话然后还笑人家苯！”
　　“好啦好啦，还要去打扫彼岸之门，再不走我可不管你咯！”
　　“啊、等等啦~~~~~呐、风，在我们之前的月精呢？”
　　“谁知道呢，或许是触犯了规矩被贬到地上成了普通的兔子老死了吧。”
　　“哇~~真残酷！”
　　“像草这样没有大脑的家伙，说不定哪天连被贬了都不知道！”
　　“啊——你又在取笑我！”
　　但是，就算我是笨蛋……刚才听到月姬会消逝时，心里的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

　　从那以后的安魂舞中，她果然没有再哭泣过。
　　即使是见到熟悉的灵魄……
　　曾经与她共同住在神社中的巫女、她的母亲、禁林中的动物和灵兽，都陆续成为升月的灵魄。
　　正如当初我们对她所说：“将来，大家都会到月里的。”
　　见到他们时，她只是平静地对他们微笑，目送着曾经熟知她的灵魄进入彼岸之门，被消除了包含着她的记忆，重生为另一个生灵……那时我们只看得到她的背影。而当她转过身来时，则是像平时那样微笑着。
　　但我却仿佛看到，掩藏在那个微笑后的泪水。
　　“寂寞吗？”我问她。
　　她轻轻摇了摇头，笑着回答，
　　“大家会获得新生，遇到新的朋友，或许其中还有前生的朋友呢。我会在这里一直守望着大家，或许还会再次在这里相遇，虽然已经不认得了……”
　　“来到月里……后悔吗？”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问这个问题。
　　她依然轻轻摇了摇头。
　　“就像草说过的，月里是个没有悲伤的美丽的地方。来到这里，灵魄就不再悲伤、痛苦，安详地迎接新生。”
　　但是，你能摆脱悲伤吗？看着她止水般的笑容，我没有问出这个问题。
　　“而且，草和风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吧？”
　　她对我嫣然一笑。
　　“当然！会永远在一起哦！”
　　风说过的月姬会逐渐消逝的话再次浮上我的脑海。但不管将来会如何，此刻，我只想一直陪在她身边……

　　月里的日子平静地流逝着。
　　我和风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消逝，再过百年、二百年、或是更久，要看月的心情吧。
　　过于长久的生命令我早已对“消逝”的概念模糊了，我无法想象当她消逝的时候会如何，只是对与她共同渡过的时光感到满足。
　　一直像现在这样就好了，只要每天都能看到她的笑容……

　　但有一天，她却悄无声息地从月里消失见了。哪里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风！找到了吗！？”
　　“没有……”
　　“我再去找一遍！”
　　“等等，草。”
　　“不可能这么快……不可能！”
　　“草——冷静点！”
　　风追上来一把抓住我。为什么风还能保持镇静？为什么我会这么不安？
　　“她没事的，相信我。”风一字一句有力地说着，“她现在在人间。”
　　“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月的声音……已经决定了。”
　　“什么？”
　　“一百五十年后，她的灵魄就会完全与月融合。”
　　“一百五十年……”
　　对于我们来说，一百五十年只是一只月精从懵懂到学会打扫的时间。
　　“她向月请求，在那之前能再看一次原来居住的地方，所以月把她送回去了。”
　　“原来是这样啊……呼……”
　　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随着心底的大石块一起卸了下来。
　　“傻瓜，还坐着干什么，去把她接回来啊。”
　　“呃？现在？”
　　“当然，你难道忘了那里早就荒废了吗？以前的那些人、动物和灵兽早就升月了，难道要让她一个人对着陌生的故乡发呆吗？”
　　“啊！风、等等我！”

　　我们来到世间寻找她的身影。
　　但我们并不知道，即使再次找回她，也无法找回在月里共同渡过的平静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