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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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十二年五月初一，日有食之，食既。
史记《天官书》云：“日变脩德，月变省刑，星变结和。凡天变，过度乃占。”所谓“天人感应”，即天上日月星辰皆与人世事互相对应。凡天有异象，当是上天向人主警预过失，此时君王应换素服，禁管弦，减膳食，下诏罪己，闭门思过。
然而大业天子杨广却对初一发生日蚀之事毫不在意，仍在初五日于东都紫微城内举宴贺端午，尽情享乐之余，百官又争献奇巧珍玩。杨广兴犹未尽，命人在景华宫寻找萤火虫，捕得数斛，至晚上出宫游山时悉数放山，一时流萤照遍漫山满谷，如梦似幻。
罗成得知此事，冷嘲道：“看来天狗本领再大，顶多只能吃掉天上日头，却吃不掉杨广那颗好玩之心。”
傅玉书倚着凭几，左手支下颏，右手扬着密信，闲闲道：“如若龙舟队工事告竣，就是天狗挡路，只怕也要被杨广踢翻。”
“无敌门一天未完成御龙舟，东都里哪有人敢提起龙舟队之事？”罗成枕在傅玉书腿上，伸手抢过密信抛在旁边，只捉住傅玉书右掌，细细摩挲着那润洁修指；把玩半晌才又问：“话说回来，王世充验收了龙舟没有？余下数目得让罗圈、罗圆赶紧催收。”
前年，扬州定家船坊承办天子龙舟队中九十六艘彩船。因造龙舟耗费甚钜，早有不少船坊因周转不来以至倒闭，所以定老曾诫切莫急工，龙舟尽管押后造，但有别的生意必先完成，取得利钱以便周转；罗成得令，所以龙船工事时停时续。饶是如此，定家船坊进度仍较无敌门要快些，已在今年四月下旬竣工。
傅玉书左手支颐，笑道：“此信送出时，王世充已经开始验收船只；照日子算来，该在五月底验毕。只要一切顺利，可在六月里追收余款。”
罗成把傅玉书右手拉到唇边一吻，“嗯，王世充给钱算得上爽快。”
傅玉书轻抚着罗成鬓角，“那得瞧瞧对手是谁了。”
无敌门虽只负责四十七艘彩船，但其制度却是龙舟队中最顶级者，尤其杨广所属御龙舟极尽奢华靡丽，远超出王世充所给预算。无敌门欲再支钱买料，奈何王世充勒紧钱袋，无敌门财力见拙，迟迟未能购齐珠玉金翠等饰物作设置。
罗成睨着傅玉书，笑道：“王世充倒算听话，他从傅家店得好处不少哇！”
“也没你所想的多。”傅玉书以左手轻戳罗成额角，复又支着下颏，“仍是每月三百段细绵绸，再没有加。”
“还有混在货船中给他夹带的香料呢？大隋虽无关税，但要把迷迭香、安息香此等贵重品从西京运出，途中贪官、贼子如蚁慕膻，绝非易事。”
傅玉书悠然道：“卖家均由他自家人接洽圆满，又不必我店里花钱。再说，持着他所发文牒，傅家商队亦占利便，许多时不必搜查即能过关；加上瓦岗所发信物，傅家商队往来路上无大障碍。如此给他捎上一点香料又何妨？”
“商队来回一趟，能捎带的物事岂止那一点点香料？”罗成翻起身来，跟傅玉书脸对脸，嘿笑说：“好啊～傅公子钱袋又肥了吧？既然如此，”扶着傅玉书双臂，凑过去低压声说：“打个商量呗，‘你们’给侯府定的价钱……”
“没得商量。”傅玉书软糯唇瓣贴着罗成耳廓，轻声道：“‘我们’给侯府开价虽然高，可‘我们’给罗公子做事，从来都是半价。近年侯府所托事务，八成是罗公子出面，你倒算算，‘我们’能赚几个钱？”
鼻端闻着傅玉书发上幽香，耳边又有暖息轻挠，罗成未免心猿不定。却在这时忽有笑语传来：“哎呀，大白天你两在做什么？角抵戏么？”罗成急急撒手回身，果见义父定彦平手里拎着一包物事，正笑眯眯地站在门边，罗成、傅玉书连忙站起来。
“义父──”一声唤来，罗成不免带些抱怨。
“我老人家脚步向来重，你小子往常也听得到的呀！”定老眨了眨眼，状至无辜，“况且我一来到门边已经开声，实在也未有瞧见什么啊。”说着呵呵一笑，大步踏入屋中，两个小辈立即重整坐垫凭几，把定老让到上座。
三人落座后，傅玉书轻咳一声，才说：“定伯伯可曾看过扬州所送信函？”
“正是看了才会过来。”定老捋须笑道：“还有，玉书店里送果子来，我刚好遇着，顺手带来给你。”言讫将手中物事推将过去。
罗成就着傅玉书手里看，那物事裹着云纹包袱皮，打开了见是个圆盒子，盒面上搁着一封信；盒里分作上下两层，都盛着香粳蒸的玲珑小巧三色团饼儿，随口说：“义父不必亲自赶来，差人来叫孩儿过去就好。”
定老瞥了罗成一眼，佯装哀怨道：“小白脸就是没良心，我老人家不辞劳苦给你送果子，你倒嫌长嫌短了。”
“义父──”罗成鼓着气道：“孩儿就怕‘累’着你老人家啊！”
傅玉书见定老嘴角一抹坏笑，知是又要取笑罗成，忙把信件收入怀里，笑道：“既有果子，岂能无茶？”从取出圆盒子上层，下层仍旧合上圆盖封存，让仆童把盒子送到主屋里；另又取出茶具，老少三人在堂屋里煎茶。
傅玉书把新水倒入茶釜中烹煮，罗成帮着碾茶。定老看着两人，臂膀搁在凭几上，说道：“成儿，你稍晚写封信给船坊，吩咐款项收齐后，立即算清工钱，船坊将关闭一段日子，工匠可分派往各渡头，如有不愿者，可另投他处或自行回乡。”
罗成因问：“义父担心扬州将出乱子？”一旦生乱，地方上各样产业必然遭殃，渡头具有运输调协之用，贼子不会轻易捣毁，反倒安全些。
定老手捋银须，缓缓道：“杨广小子对关陇贵族心存顾忌，巴不得离西京越远越好，就是东都还厌近着呢。二月里他下旨于吴地毗陵郡筑宫殿林苑，又要在十里内按东都西苑规格建十六离宫；种种动作皆有欲往之意，只等龙舟队完竣，他定必移驾江都。依局势论，他若返回西京，大隋或可再延一纪；若去江都，大隋撑不了三年！地方产业需尽快处理妥当，宁可停些时日，就是折些本钱，也总强似事到临急就章。”
罗成思量一会，说：“此时关闭船坊未免太早了些。虽然外人看着轻松，可船坊为承造龙舟，周转亦见紧张；但因邗沟各个渡头赚钱，船坊又有其他生意补助，如此拉上填下，一切运作尚可维持；只要官家清了账，船坊当有赚头。却弊在此期间许多作坊前来借钱借物，其中不少作坊业已倒闭，幸存者亦未必能还清欠债。如此加减结算下来，船坊只能勉强保本。反正御龙舟迟迟未完成，也未知杨广何时才能到江都，不如船坊延些日子，再接几宗生意吧？”
定老摇头，“我们把九十多艘彩船交出去，官家必定开始翻修宫殿，点定龙舟队的船夫、殿脚人选。官家一旦抽壮丁，渡头犹可使滑头，船坊却逃不过征调。”
傅玉书也搭话：“船坊里有定伯伯旧部子弟，不若趁这时也调开了吧。”
定老不语，却望向罗成。罗成点头道：“曹家村本是寻常村镇，但也难免惹来贼觊。义父一众旧部子弟于公余仍有习武健身，骑射之术不弱，正好调回曹家村守住隐士居老巢。”定老笑道：“你既有此意，一切由你处理，我老人家就躲躲懒，不活动了。”
茶釜中传出微声，水已沸如鱼目，傅玉书往水中添食盐。罗成把碾好的茶末放到茶罗子里筛一遍，又说：“自从杨广准各地方筑堡自卫，孩儿已陆续给曹家村增加防守。眼下贼子猖獗，性情残忍者如朱粲，竟以人为食，所到处老幼人口皆被屠尽吃光，寸草不留。这哪里是义军，分明是业鬼恶畜，借抗暴之名行暴！”
定老忽说道：“说到贼子，不久前‘历山飞’贼匪甄翟儿领十万人攻打太原，李渊麾下将领潘长文迎敌，结果兵败身亡。成儿，李家有否联络你？”
“嗯，此事孩儿亦有所闻。”罗成顿了顿，“历山飞贼人虽多，却是乌合之众，要攻克太原绝不可能，况且李家文有世民，武有玄霸，何必找外援？”
定老眯了眯眼，注视罗成，只见罗成笑着把筛好的茶粉递给傅玉书。半晌，定老捋须道：“也对，李家不必外援。”
这时茶釜中汤沸如涌泉连珠，傅玉书舀起一瓢沸汤，取过竹筴搅动釜中热汤，务使腾沸均匀。
居然瞒过了？是罗小呆又进步了？还是定伯伯有心放过呢？
傅玉书边暗笑边把茶粉放入热汤里，持续搅动，釜中汤花浮起，白汤渐渐变成绿茶。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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