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子之故 第二部 [隋唐/金蚕同人]》绿豆苏

46、章十四

　　大业十年仲冬，天子杨广返回西京大兴城才只一月，即传旨移驾东都紫微城。太史令廋质力谏：“三征高丽，民实劳弊，陛下宜镇抚关内，使百姓尽力农桑，三五年间，四海稍丰实，然后巡省，于事为宜。”杨广听后拂然，由是廋质称病休致，杨广大怒，竟将廋质囚死狱中。百官无有敢议，随圣驾前往东都。

　　杨广虽是一意孤行，却并非全无知觉。想三征之时，高丽王高元虽然献上降书，过后却毫无入朝觐见之意，杨广气极敕令将帅重整军队作四度东征。然而此时地上盗贼繁多，隋军疲于镇压，实已无余力出兵教训高丽。

　　诸如汲郡贼匪王德仁拥众数万，据守林虑山为祸。山西离石胡人刘苗王自称天子，聚众数万作乱，隋将潘长文率兵讨伐未克。

　　又东海贼寇彭孝才率部辗转劫掠至山东沂水，彭城留守董纯领兵生擒彭孝才。后贼匪日滋，董纯虽屡屡报捷，奈何杨广误信谗言，竟将董纯处死。

　　再又，齐郡贼帅孟让于各郡抢掠，存部十余万，至盱眙侵占都梁宫，以淮水为屏固守。江都通守王世充率淮南子弟兵拒抗。孟让轻敌，卒为王世充伺机袭击，只把孟让打得仓皇逃窜。

　　齐郡另有贼首左孝友，领十万部屯守蹲狗山，靠山王杨林列营进逼，左孝友走投无路，窘迫出降。杨林马不停蹄，于齐鲁等地奋力镇压贼寇，一时声威大振，贼寇闻名色变。但饶是杨林勇猛若此，各方民变仍是越见激烈，无日无之。

　　杨广表面不着紧，暗里却是惴栗；为此在腊月驾临东都后即颁旨大赦天下，以挽民心；奈何收效甚微，地方上不得安宁。杨广更因贼祸以至惊悸失眠，每夜需数名妇人摇抚始得入睡。

　　大隋就在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中迎来新一年。

　　大业十一年仲春，地方上户口逃亡，变民为贼者数不胜数；杨广因令洛阳一带百姓迁入东都城内居住，田地就近分配；东都食指更繁，粮价又涨一层。杨广又下令各地郡县、驿亭、村坞修筑城堡以抵抗流民，地方豪强乘势得以扩展。

　　桃花三月，东都会通苑中一片锦绣，积翠池上碧波荡漾。有孔雀一双自其中飞出，驻足于宝城金殿前；亲卫校尉高德儒以为鸾鸟降临，急急上奏杨广。虽然孔雀已经飞去，无可验证，但杨广认定此乃嘉祥，龙颜大悦，遂擢升高德儒为朝散大夫，又在孔雀停留处建仪鸾殿。

　　不久薰风渐至，炎序重临人间。杨广决定巡幸山西，到楼烦郡汾阳宫避暑。唯河东、山西路上变民如蜂拥，公主杨苾适时为唐国公李渊美言，杨广因而任命李渊为山西、河东抚慰大使，讨捕群贼。李渊承旨，匆匆赶回太原住持剿贼之事。

　　长嬴天，吹喜月，扬州城中榴花似火，杜鹃如血。这日过了未牌，有小厮跑回小方园报信，管家傅鸣即刻派人到大门前洒扫，又唤众仆人再次检查饭食沐汤等物可曾备妥。

　　约莫片刻，有行列从远至近。傅玉书一骑先行，身后两骑一黑一赤，正是逍遥谷两大护法，风头载胡帽，雨以羃离遮脸，两人领着二十护卫跟随在后。傅鸣忙趋前见礼，傅玉书在大门前甩镫下马，立即有仆人接过缰绳。相隔数月，傅鸣但见少主益显清减，一身提花皂罗衫，黑丝系墨发，竟连玉饰坠子也无，瞧着未免过于朴素。傅玉书步入园中，淡淡一笑，说道：“多时未见，傅鸣气色倒也不坏。”傅鸣回话：“有劳郎君记挂。”园内众仆见主人归来，均在道旁行礼，傅玉书含笑走到垂花门前，掸土后右转东厅。风、雨二人解帽后亦跟进厅中。

　　傅玉书上坐，风、雨于两旁就坐。傅鸣说：“郎君请先小息一会，稍后摆案用餐。”

　　傅玉书摆了摆手，笑道：“才是未牌中，我还不饿，晚些再传案吧。我先问你，园中如何？店里如何？船坊又如何？可有特别事情没有？”

　　“园里并无紧要事，”傅鸣回答：“只王通守每隔三天必定遣人到来探听。五日前，王通守领兵出城讨贼，但他知道郎君将于今日回来，故早已送了礼物过府。”

　　雨轻笑道：“这人倒真是会讨好。”

　　去年众人走得匆促，罗成为怕王世充到处打听添乱，便让傅鸣给他捎个信，算是全礼。一行人去到蜀地已是残冬暮景，傅天威曾有遗命不可张扬费事，故此老人后事从简，傅玉书兄妹只能服丧一月以尽孝道。罗成虽不服丧，却也陪着傅玉书寡食清汤，晨昏颂诵经文。

　　傅天威停棺期间，傅玉书忙于接见从各地前来吊丧的长老，四大护法之一的雷亦从东都赶来拜见新主。俟傅天威三七之期过后，即择吉入殓，期后众长老各自离去。傅家兄妹脱孝后，孙思邈向傅玉书辞行，傅香君因得拜孙思邈为师，亦随师在蜀地游学。傅玉书送别二人，本欲与罗成同返扬州，适值却孟让大闹盱眙、进逼江都；罗、傅两人遂停在江夏观望。不想船坊出了几件事情，罗成急急返扬州；岂料船坊之事才摆平，瓦岗又传来凶信。

　　但听傅鸣接着说：“店里亦无大事，只是近来道路受阻，耽搁货期。船坊也安定下来，这些日子里无敌门没有再去惹事。罗公子出门时交带下罗圈、罗圆，说是欲速则不达，毋需急着赶工。”

　　虽然今趟造龙船的工期不比大业初年那次紧张，但龙船非比寻常，造工固然要好，材料亦不能马虎；许多承造的小作坊无论人手、财力两皆见绌，实难于支撑。已有好几个作坊跑到定家船坊找管事商量，或望借钱、或望借木料，更有的是贱价转让合同，宁愿赔本也强似倾家荡产。无敌门亦曾到定家船坊借木料，可这管事情知无敌门这“借”等于“抢”，自是不愿放行，双方因而起纠纷。王世充和稀泥，两边也不愿得罪，唯有装聋作哑不问不管；以至双方数犯冲突，每天做不了正经事，只管辱骂殴斗。

　　罗成回到扬州，得知始末，不免对王世充再添几分厌恶，故此直接往找扬子宫监独孤开远讲明利害，此一事件才算摆平。事后王世充几次来见罗成，反倒讨了个没趣。罗成本想留在小方园安心等待傅玉书；但数日前秦叔宝却有信至，原来秦母宁氏急病而殁，罗成连夜到瓦岗去了。

　　侍女呈上蜜梅调冰水，傅玉书接过来饮用。风、雨两人喝过冰水，雨觑了觑傅玉书，低头整了整单丝石榴红裙，笑道：“罗公子就只交带说话与罗圈、罗圆么？没其他了？”上首傅玉书一瞥雨，但见傅鸣满面正气，答道：“罗公子留下一信予郎君，锁在北屋镏金小竖柜里。”雨纤手拈起梅花式纨扇半掩俏脸，慧目流盼，笑道：“赶了半天路，郎君也该累了，不若回北屋休息吧。”

　　傅玉书睨着雨，笑道：“雨姐姐若累了，只管去休息便是，怎地拿我当幌子？”

　　雨眨了眨眼，“郎君不累么？也好，还是晚上回去才好呢，没有俗务缠扰，只有青灯伴读，反倒清静些。”

　　傅玉书失笑摇头，道：“我身边几时清静过？”刚好傅聪来到，傅玉书即指着傅聪说：“瞧，这不俗务来了？”连随招手让傅聪入厅。傅聪躬身说：“六十四分部狄长老禀报，前年派往倭国寻访万年续断花的探子现已返抵，最多七日，便能送到园中。”一下子厅中几人蓦然定住，就是素来个性沉着的风亦有一丝黯然从脸上闪过。

　　傅玉书怔了半晌方开口道：“辛苦了，那花儿一旦送到，直接交送雨护法炼制吧。丹丸药散均可随意，炼好了总是有备无患。”傅聪告退后，傅玉书岔开话头，又向傅鸣问道：“宁氏去世一事，可曾有信送到北平侯府？”傅鸣忙回道：“罗公子动身送出两份信件，一封送往北平侯府，另一封则是送到济阴曹家村。罗公子出门后，第二天刚巧有信由侯府送至；我擅自作主，把信件封存在书楼里，只等郎君回来处理。”

　　傅玉书点头道：“甚好。傅鸣且把大门关上，今日我不见外客。风、雨，你们先下去休息，傍晚再到书楼见我。”几人闻言退下。

　　傅玉书回到北房，吩咐仆人安排沐汤，然后独个倚窗而望。傅玉书放眼院中，但感天地皆沉默，寂寥无边际；不觉踏上复道回廊，一时在廊下逗着笼里画眉歌唱，一时又瞧着院中半池荷花出神。徘徊一阵，傅玉书喃喃道：“罗小呆不在，这里竟安静若此。”

　　静得出奇，静得无聊，静得可怕。

　　傅玉书低叹一声，径自回房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