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子之故 第二部 [隋唐/金蚕同人]》绿豆苏

2、章一

　　每年踏入八月，不单是农民准备祭祀庆贺秋收之季节，亦系突厥南下抢劫之最佳时机。

　　突厥逐水草而居，于游牧而言牲口是项宝贵财产，尤其战马。初生小马脆弱不甚策骑，因此突厥在春、夏两季安生休养，专心营经畜牧；等到秋季，马匹体壮力坚，突厥即可策马南下，赶在严寒前抢掠一番，回到老家好过冬。故此每逢夏秋相交，太原、幽州均会加强戍边，更不时派出小队巡防。

　　大业八年九月，李渊次子李世民领着二百亲兵于马邑边界巡视。同行者尚有李府贵客罗成，以及李渊三子李玄霸。

　　要说李玄霸此人，七岁时患上重病，虽说抢救及时性命无忧，却也落下个后遗症；脑筋时而明白时而糊涂，偏生又力大无穷，毁物伤人捅娄子，屡骂屡责终不改。李渊无法，只得把他锁在铁笼里，不令外出。李玄霸如此活到十五岁，服用罗成所送十三菖蒲后，头脑居然清明了不少；平日行为跟常人无异，也识得与人对答，就是未至应付如流，却也足以使李渊夫妇放下心头巨石。是次李世民带同李玄霸外出，名为巡防，实乃为被囚禁近十年的李玄霸趁机离家游玩。由是，一行人来到马邑，每天骑马射猎，颇为逍遥。

　　这日清早纵马驰骋，近中午时李世民与罗成在帐篷里休息。罗成倚住织锦垫，聆听李世民弹奏琵琶。

　　李世民横抱老红木所制直项四相小五弦琵琶，左手按弦微妙，右手持拨子弹拨。罗成对音律不甚了了，只觉得乐声清透明亮，调子轻快愉悦，听在耳里，教人说不出地喜欢。

　　一曲既罢，余音缭绕。半晌，罗成笑道：“小小一只琵琶，声音竟这般嘹亮。”李世民微笑说：“若在平静空旷之地弹奏，重音可以传到二、三里地外呢。”说着伸手重整琴轸定弦。

　　罗成瞧着那琵琶，眨眨眼，“我不大懂得琵琶，总觉得琵琶都长一个样子。似你手上这张，与竟陵公主那张十分相像……”

　　“根本就是同一张。”李世民说：“此系我离开辽东之时，公主相赠于我。”

　　去年隋军在蓟县集合，主上派李世民护卫后营宫眷，李世民得遇竟陵公主杨苾。前齐乐官曹妙达因弹得一手好琵琶而封王，至隋初，曹妙达入隋宫太乐任职；杨苾自幼跟随曹妙达亲传弟子学习琵琶，自然技艺不凡。李世民亦是家学渊源，祖母独孤氏、父亲李渊皆好弹琵琶；长年耳濡目染，李世民亦善于拢捻，所以杨苾时常与李世民一起弹奏。二人意趣相投，杨苾以琵琶赠李世民，罗成并没觉得意外；虽然杨广不很喜欢李渊，但只要杨苾喜欢，李世民仍可尚主……

　　李世民见罗成没有做声，只盯着自己看，满脸顽皮之色，那还猜不着其心思。当下失笑道：“你就爱乱猜…我早已定下亲事，你又不是不晓得，”斜眼瞥着罗成，“明明跟你约好，要在中秋给你引见无忌、离咎兄妹两。你倒好，竟不知跑到哪去了；五天后才回来，他们早回家里去了。”

　　“咳！咳咳！”罗成忙以轻咳掩饰过去，不期举起右手挡在口前，拇指上那岫玉韘揩着嘴唇，玉质清凉，罗成却觉得自己在发烫。

　　李世民眯起眼盯着岫玉韘，嘿笑道：“这扳指好漂亮啊！这几天里总见你戴着，不怕使枪时克手么？”

　　罗成忙把右手藏在身后，眼睛看向别处，嘴里满不在乎地说：“我戴着舒心，没觉得克手。”那罗安，不过叫他找一块水色卷草纹布片，怎地找了这许多天也没给找到惬意的……再找不到，扣工钱！

　　李世民注视罗成，嘴角笑意淡下来，当下并无接话，手执拨子在琵琶上带起二三声，似要再弹曲；不想帐外有人哇哇大叫，嗓音如雷：“二哥！小白脸哥哥！”

　　没等李世民笑出声，罗成已一跃而起，扠着腰笑着喝骂：“李玄霸！你再这么叫我，看我用锤把你砸成肉饼！”

　　这时李玄霸钻入帐内，只见他一张乌膛脸皮上嵌着两颗黑多白少的大眼睛，胸前宽，背膀厚，身材高大，比罗成、李世民还要高出尺许，站在帐篷里不免局促；所以情愿在外头玩耍，不愿到帐里休息。此刻李玄霸铁珠也似眼睛正看着罗成，嗫嚅着：“哥哥哎，你脸皮白嘛……”

　　罗成瞪眼佯怒道：“不许这样叫！你再这样叫，我不理你啦！”

　　李玄霸只当罗成真个发怒，慌忙扯住罗成衣袖，央求道：“别别别！罗哥哥别要生气，我以后不敢啦，你别要不理我！”

　　罗成乃家中独子，并无兄弟，好难得碰上个年纪比自己小，又是心性天真单纯的李玄霸，心里实在也十分爱护。罗成伸手一拍李玄霸前额，笑道：“你答应的，你要记着，不然我还是要生气。”李玄霸见罗成笑了，也兀自咧着嘴笑。

　　罗成在太原李府作客期间，发觉李玄霸膂力极为惊人，好应学些武艺不使天赋浪费。但李玄霸试遍架上兵刃，俱都觉得太轻，罗成遂为他选来一对合共二百斤重的九瓣赤铜锤，将就使着，又亲自教导他练锤。以往李家上下，就数李世民对李玄霸最为照顾亲近，所以他也最肯听李世民说话。罗成用心指导，李玄霸虽呆头呆脑，却能明白罗成确是真诚关怀，李玄霸欢喜之余越加努力练习；不出一月，双锤耍得头头是道，等闲不能近身。

　　“三弟，”李世民笑道：“以后在他前面呢，你就叫他罗哥哥；在我面前呢，你还是照样叫他小白脸哥哥。”李玄霸憨憨地猛点头，罗成一记眼刀投向李世民。李世民耸耸肩，又问：“三弟，怎么在外头大呼小叫？”

　　李玄霸这才“哎呀”一声，两手乱晃，嗑嗑巴巴地说：“有…有有有…有马马马贼！”李世民立即放开琵琶，一跃而起。

　　秋天正是突厥南侵打劫之季节。

　　罗成□□白龙驹通体如雪不见一根杂毛，李世民爱驹白蹄乌则是混身黑亮四蹄白；两人并辔而往，但见对面马队一式褐衣，披发左衽，持角弓执长矛，神色悍然。

　　罗成蹙眉道：“怎么连一百人也不到……看来我得返幽州了。”幽州是隋军出征高丽时结集物资之地；隋军虽撤，但物资仍在。既然马邑这边平静，突厥怕不是留在居地打草过冬，而是将矛头直指幽州。

　　李世民点头，“也好，我们击退这批贼子，即晚转返太原，我派亲兵护送你回幽州。”眼角瞄到罗成右手，挑眉道：“咦？怎地把扳指取下来了？”

　　罗成抬腿摘下五钩枪，淡然说：“我使枪时用不着扳指，倒是你，快戴上扳指；我这就杀过去，你给我作掩护！”

　　李世民立即往右手拇指上套一个犀角扳指，左手抽出一张黑牛角贴面桦皮弓，笑道：“去吧！”罗成低叱一声，催马上前！

　　马贼见对面一员白衣小将撞出来，好几个人即时认扣填弦，搭弓射箭，未料倏地有破空之声袭来，尚未认清楚况，已有同伴摔下马。马贼怔忡间，“嗖嗖嗖”！几声，又有几个同伴倒下！

　　未容马贼认清死尸咽喉上钉着的是竹箭还是木矢，罗成已冲入马贼群中；五钩枪寒光过处犹如银龙出海，马贼闪避不及，登时有好些被扫落马！近身作战，弓矢无用，马贼纷纷抡起大刀举起长矛，齐向罗成攻过去。罗成兀自冷笑，银枪只一拦一拨，又有几起人伴着鲜血倒在马蹄边。

　　李世民放开牛角弓，远望罗成冲进马贼堆里，笑叹直如狼入羊群，一举手正要传令亲兵进攻，旁边已有一匹黑马窜将出去！李世民瞥见那马身上长毛团卷成花，亮中起乌，正是李玄霸坐骑万里烟云罩！果然，只听李玄霸大喝：“贼子！休要伤我罗哥哥！”

　　那边罗成正杀得起劲，听得李玄霸高声呼叫，转身一看，却见李玄霸挥动着九瓣赤铜锤杀贼，锤沉力猛，马贼一被沾上有死无生！罗成瞧着铜锤染满血肉砸在一个马贼太阳穴上，那马贼哼也没哼，即时自马背抛飞，重重撞中另一马贼。两个贼子碰在一起摔下马背，罗成分明听到骨折之声，方要喝采；猛地瞥见李玄霸满面凶狠，尽是疯狂之色。罗成不由发急，银枪一圈，枪纂打在李玄霸右臂曲池穴上，赤铜锤即时撒手。

　　李玄霸望向罗成，罗成张嘴欲叱，岂料李玄霸形更癫狂，怒吼一声，踹蹬照罗成撞过来！罗成不愿伤他，只好催马回避。岂料李玄霸并非要袭击罗成，而是看见罗成身后有贼子举刀欲斩，李玄霸立即冲前阻挡。那贼慑于其狂，回马逃走；李玄霸却不肯饶过，左手一挥掉开铜锤，连随赶马追上；伸手照背一提将那贼子提起望空一抛。那贼倒跌下马，李玄霸捉住贼子双脚，两臂运劲一撕，那贼子生生裂开两半，鲜血肝肠流了一地！

　　“你住手！”罗成乍回首刚好看见李玄霸生裂马贼，银枪一抡，枪杆正正打在李玄霸肩胛上！李玄霸吃痛，转身现出狰狞嘴面，似欲徒手攻击；可瞬间认清眼前人是罗成，李玄霸呼出一口气，抱怨道：“罗哥哥干吗打我呀？我又没叫你小白脸哥哥……”神气似乎平静不少。

　　李世民早率着亲兵赶到，亦同时目睹生裂活人之血腥惨况；无论亲兵马贼俱觉震惊，钉在原地无法动弹。瞠目片刻，李世民才喃喃说着：“这份膂力，比之宇文成都犹胜几分……”

　　罗成听得李世民语气中似有一点亢奋，皱着眉说：“二郎，先把场面稳住再说。”李世民如梦初醒，连忙指挥亲兵擒贼。

　　稍后回到帐篷，罗成、李世民及李玄霸三人对坐。罗成先问：“玄霸，刚才怎地不听二郎指示，独个闯入敌阵？”

　　李玄霸觑着罗成面色颇为不善，急得搔耳抓腮，结结巴巴地说：“他他他…他们…他们要…要要…要打你…我…我我…我想想…想帮…帮帮你……”脑门急出一圈汗，铁珠也似大眼睛瞟连连向李世民求救。

　　李世民轻咳一声，出言劝解：“成弟，三弟无非是怕你受伤，至有鲁莽行为……虽然，出手是忒重了些……”旁边李玄霸不住点头如小鸡啄米，直说：“嗯嗯嗯！除了二哥，就数罗哥哥对我最好，任你们谁个有事，玄霸一定帮忙到底！”

　　罗成复又皱起眉头。玄霸用心是好，但似方才那种疯狂神色……指点玄霸学锤，到底是对还是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