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章十一 ...
-
春分才去清明又至，杨花飘尽流莺啭，不觉韶光减却；谷雨至，土膏脉动；立夏至，沙尘满天；气候年复年，周而复始。待到人间气候循环至小满，本应是谷物小得盈满之时，但在大业十四年中，或是依东都律法所定之皇泰元年中，河南一带却是颗粒全无，饿殍日增。
再无人有闲情感受山河明丽，心思都只放在争夺之上。
东都被困已久，粮道断绝，只余孤城，眼看城内将因馁而亡，沦为死城；郑国公王世充遂决定以攻代守，若是得胜，东都尚有生机。由是罗成、单雄信在芒种前领兵至偃师，出战魏王李密。
傅玉书困在东都里，平心静气等待罗成班师。
眼下烽烟处处，逍遥谷亦难免受阻延误。不过消息虽然迟到，但始终会来到。
魏军经历童山恶战，保住黎阳仓却落得个精锐损失殆尽；士气低落之余，战马亦有不足。但当李密得知东都二万精兵将临偃师，因急于求功，于是草草集合十万人迎击。
双方人数悬殊，东都守军是焚舟破釜本死拚命；魏军却是心存轻视准备不足。两军会于偃师城外北邙山，李密只因轻敌而不设壁垒，罗成先命单雄信带二百人潜入北邙山内，在魏军阵后埋伏。等到次日凌晨，罗成领兵突袭魏营，魏军未及列阵已遭冲散，一场混战正式展开。恶战未及一日，单雄信伏兵突袭魏军后方，大肆纵火；魏军立告不支，溃不成军。李密败退，率万余残兵逃往洛口；罗成不但夺得辎重粮食，更趁势攻克偃师城。
是役东都守军伤亡不到五千，魏军损折近四万；东都军一举夺下偃师城，是役震慑河南一带，使得流民纷纷归附；直把王世充乐昏了头，居然许下大批奖赏。本以为东都军得胜后立即班师，不料翟让旧部即现洛口守将邴元真暗中联络罗成，愿意献兴洛仓以换李密人头祭翟让。东都粮食告急，若能趁机得回兴洛仓，当能解此危机；由是东都军匆匆渡过洛水，与邴元真夹击李密。
傅玉书得信，双眉不展。
雨因劝道：“李密回天无力，罗公子必定平安归来。”
“本公子几时有担心过罗小呆？”傅玉书轻轻撇了撇嘴，“本公子是在想，兴洛仓倘若入王世充之手，有这偌大一座粮仓作后盾，傅家、杜家在东都里将更难站稳脚。这时就是把高谈圣、孟海公这两块骨头掉给王世充，也争不了多少日子等候罗成。必要时你们且先分批撤离，只我守到最后便了。却又来，你们要准备的都备妥了？”
雨小声嘀咕：“绕来绕去还是绕在罗公子身上嘛……”傅玉书一记白眼飞来，雨连忙正容回话：“我与老雷已经准备妥当，只等郎君令下，即可起动。”
傅玉书轻轻“嗯”了声作应，隔了半晌才沉吟道：“以后有关李密之事……”顿了顿，徐徐站起来越过屏风，冷然道：“除非死讯，否则不必再详细向我报告。”言罢推门，下阶步入中庭。
雨仿佛听到半丝叹息，仔细回想，又仿佛只是风声……
后来李密在洛口中伏，虽大难不死，但兴洛仓已落东都军掌握；往日李密以存粮作为招徕，如今失去兴洛仓，大魏也就土崩瓦解，黯然消亡。尔后李密无处容身，经王伯当游说下，毅然潜入关中，投靠李渊。凡此种种，雨再没有特意报与傅玉书知道。
夏至后，阴气始生阳气始衰，蟪蛄鼓翼而鸣，尘世从此越发难安静。
宇文化及在魏县为窦建德所破，败走聊城，意图招引附近一带盗贼，继续苟延残喘。窦建德将计就计，与齐州匪首王薄私通。其后王薄假意投向宇文化及，不久私开城门迎接窦建德部。聊城失陷，除宇文士及、封德彝等有限几人早前以借粮为名逃往西京，宇文家诸人如化及、智及兄弟，小辈承基、承趾等均遭窦军擒获；旧隋大臣如裴矩、虞世南等纷纷投降。
窦建德既得弑君奸邪，又得全副天子仪仗，顿然心雄志壮。先将宇文家一干人犯押送河间，列举诸罪尔后悉数斩首。复又为杨广发丧，并将旧隋萧后送往突厥，交由义成公主照顾。所行诸事皆以为旧隋报仇为名，果能收得人心，河北一带旧隋将士争相投诚，窦建德实力暴增。此期间里忽有五只大鸟降于乐寿，万鸟相附，徘徊数日方去。窦建德以为祥瑞，遂改元为“五凤”，改国号为“夏”，自称“夏王”，建金城宫，备置百官，以宋正本为纳言。
傅玉书捧着信，蹙眉凝睇，良久，冷笑数声，“好、好、好！如此一来，正好把窦建德招来送死，且又能除去宋正本，一举两得！”
雨说：“我们一直拉拢窦建德到洛阳帮助王世充，可他总无反应。这时他在河北扩张领土，论理该是直指幽州，以除心腹之患……”
“幽州坚如磐石，若要攻打，决非一朝一夕之功。”傅玉书以手支颐，淡淡一笑道：“何况长期作战须依靠后援供给，粮食军需不会从天掉下来；没钱，这仗打得成么？”
雨想了想，也笑道：“窦建德部人口暴增，却没足够军费；东都里财宝却是数之不尽。”
“岂独如此，”傅玉书双眸灿然若星，“东都乃帝宅所在，论价值要比乐寿高出数筹吧？那整一套天子仪仗，放在紫微城里总比放在金城宫里更耀眼吧？”
“可是，洛阳之围已解，也得回兴洛仓了，王世充还需要这些‘盟友’么？”
傅玉书笑而不答，从案头卷宗间抽出一个字条递过去。雨接过一看，叹声：“李渊老儿总算有行动了！”
月前突厥、薛举、梁师都三方联盟攻打西京。岂料突厥主帅莫贺咄贪婪，暗中收下李渊馈赠而驱逐盟方使者；梁师都见势不妙，亦趁机抽身；因此三方联军告分，薛举更气极病倒。李世民率军进逼，薛举病重无力应战，其子薛仁杲领兵护着老父退守陇山之西。关中大局稳定，李渊暗暗策划登基之事。
傅玉书说：“李渊称帝后，必定对外用兵。王世充虽然有钱有粮，却是人手不足。一旦开战，李家至少能调十五万兵攻打东都；眼下东都算尽只得三、四万士兵可用，其中更有老弱有伤残；新归附那些流民知道要打仗，恐怕立即作鸟兽散——也不对，是抢掠一番后再作鸟兽散。”
“所以王世充仍需寻找具相当实力之人结盟。”
“结盟之余，顺势吞并。”傅玉书懒慵慵地斜倚凭几，指头绕弄着一缕垂肩墨发，笑道：“王世充是何等样人，宋正本岂有不闻？只是，我们在昔时所种之因，现在快将结果，乐寿民心所向，均对宋正本赞誉有加，窦建德已然心生芥蒂。如今以东都为饵，窦建德必然动心，宋正本必然劝阻；宋正本越是劝阻，窦建德越觉不受用……”
“嗯，”雨以团扇略掩香腮，明眸似水，风情无限，“于是，窦建德会来；而且，会先杀掉宋正本再来。”
傅玉书闲闲把手一挥，“王伏宝已在扬州伏诛，宋正本不多久也要去会他，就差一个苏定方难搞。此人悍勇，定要想个法子对付！他若留在乐寿守城，或可望定老出手除之；若他紧随窦建德而来，则可借罗成之手杀了他！”
提及苏定方，雨俏靥陡然生寒，忽却记起另一件事，“郎君可记得刘黑闼？”
“刘黑闼？就是与窦线娘私奔那人么？怎地？”
雨说：“早些时刘黑闼、窦线娘匿于河南，自从郎君吩咐不必盯梢，我们的探子悉数撤回。如今河南混乱，我们已失刘黑闼纵影。此人亦一战将，若是再投向窦建德……”
“这个……”傅玉书皱眉道：“刘黑闼与窦线娘私奔，一罪；身为将领却叛军潜逃，二罪；离开后寸功未筹，三罪。凡此三罪，刘黑闼岂有颜面再见窦建德？”
“这个……”雨亦皱眉道：“假若是窦建德把他召回去呢？一个是亲女儿，一个是半子兼得力手下，窦建德在用人之际，或会网开一面吧？”
“……”傅玉书思量一阵，“派人搜查。”又嘱咐道：“让雷加紧游说窦建德，尽快把盟书要到手。”
雨答应一声，兀自退下。
小暑将近，绿树浓荫，尚未见蟋蟀居壁，罗成已班师回东都。
傅玉书仍是按捺不动，在立行坊别院中等待罗安悄悄来报信。
终于，在五月十八日夜里，不但罗安进入立行坊，更有单雄信带同五十亲兵謢着一乘马车同来。
罗安牵着白龙驹，边抹着哭边傍着马车走；单雄信驾马而行，两眉紧锁。罗成俯伏在车厢里，上半身扎着白布条，背脊处渗出斑斑血迹。这马车构造比不得傅家、罗家马车安稳，行驶途中颠簸不止，但罗成瘫睡其中，始终不曾转醒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121章 章十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