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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终南积雪初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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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雨雪后初晴。林子里还有些未融化的雪。
他的脚步在一株巨大的雪松前停下。
刚刚在附近发现打斗的痕迹,便顺着痕迹过来。
雪松下静卧的少年,脸色苍白,然而神态安详,嘴角依稀有一丝笑意。
少年身上似乎无伤。
那样恬然的脸,让人几乎以为他睡着了。
他心中轻轻叹息,俯身去探那少年气息。
雪雨后初晴,往往比下雪时冷。
他的手自袖拢中探出,带着丝丝温暖的气息,在冰凉的雪气里,尤显突兀。
然而却也奇异的和谐。
少年的气息微弱,若不耐心仔细,极易忽视。
还好有气。
俯身抱起少年。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身材单薄。很轻。
这样年轻,出来奔走,往往轻易丢了性命。
十日后。
他推门,冰凉的剑尖抵上他眉心。
“你救了我?”少年的声音冰凉清脆。
明明是问句,语调却无半点波澜,没有起伏,像……新手初学弹琴,只有音,没有调。
昏睡中长久驻足在少年脸上的恬然笑意没有了,少年的脸玉雕一样,看似温润,实则冰凉。
“你喜不喜欢笑?”他似乎有些惊讶,然后忽然笑起来,那脸庞真如睡莲徐徐绽放,光华璀璨,熠熠生辉。
哎?少年心中讶异,虽然被他的笑颜震撼,却也不禁有些怀疑这人莫不是有病,怎么忽然问这样不相干的话题?
然而手下毫不含糊,剑尖往前微微一送,他的眉心有一丝细小的血滑下来。
他的笑容慢慢收回去,眼神严肃起来。
“你救了我?”少年还是那一句话。
然而这句问完,便忽然委顿在地。
“你受了重伤,不能动真气。”他蹲下来,看着少年带着微微恼怒的眼睛。
“我姓孙。”他抱起少年,并不顾少年轻微的挣扎,以及那双恶狠狠瞪着他的小兽一般的眼睛。
将少年放到床上,伸手点了他的睡穴。
少年有一丝惊怒,这点穴的手法,分明是……
可惜睡意袭来,他终于抵挡不住,沉沉睡去。
见少年睡着了,他微微一笑,往炭盆里添了几块木炭,找了件外衣披上,坐在窗边自顾看起书来。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又冷了。
天色将晚,暮色渐浓,终于到书上的字再也看不清了,他才放下书。
走到床边,看看少年是否转醒。
刚到床边,床上的少年猛然睁眼,漆黑的瞳仁里有一丝茫然,慢慢转为倔强。
“你醒了,饿不饿?”他的声音温温和和的,带着点儿暖意。
少年不理他,将头偏向一边。
他伸手将少年的头搬过来。手劲很轻,怕少年执意不肯转头,弄伤了筋骨就不好了。
然而少年乖顺的任由他将自己的头转过来。
转过来的脸上有轻微的湿意,少年的眼睛紧闭着,浓密的睫毛有细微的颤动,湿漉漉的。
“哎?怎么了?”他讶然。
……
“你武功比我好。”半响,终于迸出一句,少年的眼睛睁开,“你是谁?”
“我姓孙。”
见少年依然瞪着他,只好又接了一句,“我是孙惟人。”
少年显然并不认识所谓的“孙惟人”,瞪着他,“不管你是谁,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都是白费心思。”
原来是这样,孙惟人伸手抹开少年脸上的泪水,还是孩子呢,这样年轻……
“你是我儿子。受伤了,我救你回来。”
“你骗人!”少年勃然大怒,“我是失忆,不是傻子,你这样年轻……”显然是并不相信孙惟人的话。且不说孙惟人的确只有十七八岁年纪,自己刚醒来时候孙惟人说的话就是“我姓孙”,明显是给不认识的人介绍自己。
“哎?我开玩笑的。”孙惟人将因少年生气而掀开的被子复又盖好,压下少年的执意挣扎,“我是在林子里捡到你的,你跟人博命,快死了,我救了你。”
少年气鼓鼓的瞪着他,不说话。
“你大概叫月蟾。”孙惟人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玉令,“这是你的,上面有你的名字。”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猜是你的名字。”
月蟾还是瞪着他,不说话。
“你不说话?我饿了,我要去做饭,你要不要来帮忙?”然后自己摇摇头,“还是不要了,你受了伤,需要静养。”
月蟾见他真的准备起身,张口叫了声“……孙……”
孙惟人转过头来,安抚似的一笑:“我去做饭,你受了伤,不要乱跑,不然伤口迸裂,或者损伤肺腑,我也没办法救你。”
说完竟真出去了。
月蟾在床上听得他扣上门,脚步声远去,有些疑惑。
他醒来失忆,茫然无助,但以前受过特殊的训练,本能的警觉还在,所以一见孙惟人就拿剑指着他,后来见孙惟人点穴手法,明显武艺在自己之上,就放弃硬拼的想法,实话告诉孙惟人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孙惟人显然也没有什么反应,这时见孙惟人真的离去,周围也没有什么人把守,不禁惶惑。
既然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孙惟人也暂时不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那就放心养伤好了。
等伤好了,再谋出路。
其实,在心里,似乎有些希望孙惟人说的是真话。
因为,贪恋他身上的温暖吧。
醒来遇到的第一个人,居然会温和的跟自己说话,会给自己盖被子,会抹去自己的眼泪,他都有些受宠若惊了呢。
那就,等养好伤了再走吧。
……
孙惟人端着一碗小米粥进来的时候,看见月蟾又睡着了。
受了伤的人容易疲惫,倒是好睡着。
他把粥放到床边柜子上,轻轻拍了拍月蟾肩。
月蟾一惊就醒了,显然他睡眠极浅。
“起来吃点东西再睡。”说着将月蟾半抱半拥,靠在自己身上。一手绕过月蟾后背,顺便帮他把被子拢好,将碗端起来,一手拿过勺子,舀了一勺粥,喂给月蟾。
月蟾有些惊讶的望了他一眼,低头就他的手吃了。
孙惟人动作熟练,不一会儿一碗粥喂完。顺手抚月蟾躺下,给他盖好被子。
“你经常给人喂食么?”月蟾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只露出一个头,然后坐起来。
“嗯,我有个弟弟和你差不多大。他身子弱,长年卧床的。”
“那他……”月蟾犹豫了一下,怕孙惟人的弟弟不在了,问出来触及别人的伤心事。
“他去年死了。”孙惟人神色平静,收拾好碗勺,“我去收拾一下。”
“……孙……惟人……”月蟾叫了一声,然后极细极低的说了声对不起。
“哎?什么?”孙惟人没听见,细问。
“没什么”月蟾的头已经埋进被子里。
等孙惟人收拾完,回房一看,月蟾的头还在被子里。
他脱掉外衣,钻进被子里,将月蟾抱住,把被子从他的头上剥下来。
月蟾似乎刚刚睡着,脸红红的,被他一番动作弄醒,迷迷蒙蒙看了他一眼,埋头又睡。
孙惟人给两个人把被子裹紧,抱着月蟾,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也睡着了。
夜凉如水。
然而屋子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