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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毒妇 ...

  •   我在后院的埋了一具尸体,心心念念地想着来年那块土上会长出树来,我等了一年又一年,终究还是那块黄土,只是被杂草覆盖了,我要的树,连一片枝叶都无。

      开春了,万福复苏,我那远征的丈夫归家了,退去了满身的铠甲,我抚摸着他下巴上的青茬,刺刺的,我说,你瘦了。

      他笑了,摸着我的鬓角,“一别十年,心儿有些许白发了。”
      我叹了口气,“岁月无情。”
      他一把搂住我,在耳边轻轻说道,“我心有情。”

      埋在他怀中我,瞬间一阵恶心,然,归家的丈夫以鹣鲽情深的姿态抚慰,我又何必动气呢,我说,“今儿归家又呆几天?”

      他松开了我,刮了一下我的鼻子,“三天后动身,这次是去酆都,叛军已经蠢蠢欲动了。”
      “哦”,我点头。酆都,总是出叛军,已有数十次了。

      当夜,我们分房而睡。我实在忍受不了满身鲜血的他。他却不置一词,只是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我在后面埋了一具尸体,埋的是我丈夫,可惜,他总是能回来。一次一次若无其事地归家,出征,再归家。

      我把黄土抛开,一遍又一遍地审查,他依旧在那里静静地呆着,从饱满尸体,变成干瘪的尸体,最后是森森的白骨。他还在,我呼出了一口气,心里一松,毕竟是死了的。

      只是,回来的是谁,是他的魂吗,而我从来不信鬼神。

      次日清晨,他说,这骆府的宅子要整修整修了。

      我点头,不知何时起,我就渐渐忘记了时间,这一别十年年,若不是他提起,我都恍惚不知自己独居多久了。

      他推开了各间房门,“好似无人相住,府中人都何去何从?”
      我叹了口气,“自你走后,我恍恍度日,不甚管事,管家携款私逃,家中奴仆一日一日减少,时至今日,偌大一个骆府,只剩你我。”

      我跪下了,“夫君,我的错。”
      有手冰凉地划过我的脸,他弯腰将我扶起,“你也够苦了。”
      至此,两人无话,外面的风呼呼地刮过骆家的庭院,搁浅在飞檐上,转了圈又向后院飞去了。我看着萧条的骆府,直觉地阴森可怖。

      明日他便要去酆都了,下次归家不知何时,我也不知能否等到他,然,这已无甚重要,我霜鬓角,他却依旧俊朗不凡,一如当年他死前的摸样,他是人是鬼,我亦然糊涂,我甚至不知我是如何一人度过这十年的。

      他叩起了房门,我正在读那本“女戒”。他进屋挑了挑灯芯,火苗瞬时攒高了一点,他饶有兴趣地说,这书好读吗?

      “马马虎虎,打发时间而已。”
      “那么,可有心得?”
      我想了想,“女子无才便是德。”

      我那丈夫笑了,在印象中,我很少看到他笑这般明亮。我嫁他时,他是嫌我的,我目不识丁,为人粗鄙,我是武馆家的女儿,莫不是当年父亲救了他一命,我根本进不了这将军府。

      他也似乎在回想,我们双目交接时,彼此都有些尴尬,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新婚当夜,他也是送我一本女戒,面目表情地让我背出来,否则永远也不进我的门。我识字,都是因着他。唉,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想来也如南柯一梦。

      “明夜我就启程去酆都了,我婚后两年就出征,一别十年,我对不起你。”

      “今夜,我们要好好谈谈,有些事要摊开了,不能再欺骗了。”

      心一惊,你早已被我了断,何必再来招惹我。面上一端,“夫君,可是要谈那养在京城驸马府的公主?”

      他看向我,在火光中或明或暗的脸庞,依旧轮廓鲜明,对我的言语毫无吃惊,他轻轻地说,十年前我已另娶妻。

      另娶?那我是什么,我早已心死如灰,如今却满腔怒火。

      “砰”,油灯被掀翻之地,屋内一片黑暗,只有他的惊愕声,“夫君,你的事情我早已知晓,我只要这名分,你却如此折辱与我,你我从未和离,你要将我至于何地?”

      “我这次回来就是要~~”
      我已听不下去,“是要给我这休书吗?好让你那公主名正言顺!”怒气不打一出来,我就着黑暗,不经将手中的女戒撕去。

      “夫君,这书我读一次就恨一次,我当着贞洁列妇,苦等你十年,任你在外逍遥,你当真是去征兵,你莫要骗我了!”

      黑暗中,我听到了他的粗狂笑声,断断续续地笑声,他是在哭吗?这笑声好生怪异。

      外面轰隆隆一声,打雷了。
      接着一道闪电划过,在电光中,我看到了他,他穿了一身怪异地白衣,这是丧服。原来那身锦衣哪里去了。他在为谁带丧,他是谁?

      闪电一道一道地打来,似是打到了屋檐上,有轰隆之声,听得我好心惊,电闪中,我看到他的两鬓有些发白,面容也似苍老十年。

      我好混乱,他在走近我,划破黑暗的闪电让我害怕,那金色的闪点光芒,似乎要清理这人间的妖孽,闪电一个接一个,我看到我那夫君的面无表情。

      他在走近我,我想要在黑暗中躲起来,为了那公主,便要杀了我吗?

      我吓得躲到书桌下,黑暗中夹杂着闪电,我看到他举起了一柄银亮的匕首。果真是要来杀我了。

      混乱中,我脑海闪过一丝清明,我摸着额上的汗水,我当初是如何地毒辣,如今却成了一只娇弱的白兔,我有些羞耻,我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呵呵”,所有的恐惧都在渐渐地消散,莫忘了我是个毒妇啊。

      我从桌底摸黑这站起来,闪电一闪,我竟然看到我他原先面无表情的神情消失了,他在流泪。

      心有点抽痛,我是要和他好好地谈谈了。
      “你在十年前就死了,夫君。”
      “我把你埋在后院里,你就可以陪我到死了。”

      闪电,雷声似乎停了,外面还是风呼呼地吹,吹开了雕花小窗。
      “这十年你每年都归家,然后去酆都镇压叛军。”

      “还有呢”,他的声音不复清亮,低沉地可怕。
      “不吃惊吗,你要醒醒了。”我笑出了眼泪。
      “把你的匕首收起来,一只鬼上伤不了我这活生生的人。”声音何时变成了这般冰凉无调,我是谁,是城中武馆家的娇娇,还是骆府等着丈夫的夫人。好生混乱,全身阵痛,似是受了千刀万剐。

      情之一字害人,“我知道,在你心中,我是个毒妇。”

      良久,都是静谧,还有他的呼吸声。

      “你从来不是毒妇”。

      我瞬间泪流满面,禁不住嚎啕大哭,“我不知道,为何要杀你?我忘了。”

      “但是,你也休想杀我。”
      “你如今已是一只鬼了。”

      “心儿,十年前死的是你”。
      “胡说”。我记得我是如何刺死他的,我将一个毒妇演绎地出神入化,我甚至记得匕首入身时那“滋滋”的声音。
      “你看看你的身上的鲜血。”

      我一低头,满心惊慌,泪水夺眶而出,瞬时脑子一片空白白,怎么会这样?我虽然是毒妇,我却怕血,可是这衣服的斑斑点点的不正是血渍吗?

      “你何时刺我的!”我色厉内荏,大吼到。
      “是你自己刺的”。
      “你胡说!”

      他一脸的镇定,确实笃定了我的心慌。脑海里众多的思绪纠结在一起,我亦然无法分清。

      忽然,屋内有光了,原是他重新拾起了油灯,那展破旧的油灯,此刻正给这个书房供给着所有的温暖与光明。

      他把匕首递出来,还是向我靠近,这般匕首带着剑鞘,他不想杀我,那么他想干什么?我六神无主,我看到自己的手上到处都是血斑,我何时穿上了嫁衣?

      蹲在地上,抱着头,赫然发现头发已经在一缕缕地掉落了,地上有双锦靴正在一步一步地靠近。

      每走一步,“哒哒”的脚步声就在心口上撞一次,锦靴亦然在我跟前,对上我的泥泞的沾染了黄土的鞋子。

      戴着剑鞘的匕首以伸至我眼前,他跪下,锦靴埋藏在丧服下,“十年前,你因我而死,今天我还你一命,但愿你能安息。”

      这把破东西,这真是把破东西,“哈哈~~”,我笑得撕心裂肺,我是毒妇啊,我怎么会死,“我根本没死!你休要装神弄鬼,十年前死的是你!”

      我没想到自己还能这样大声地喊叫,我还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了温吞吞地说语。

      “好,我证明给你看”。他一把拉住我,不顾我的踉跄,使劲地将我往门外带去。

      雨后月色清冷,这儿是后花园,那个微微隆起的黄土坡,稍微远点就是一处平地,这会子在月色显得分外的萧条。

      “我们一起把它挖开!”他对着我,色厉内荏。
      “不要!我不要挖,里面的是你!”几步踉跄后退,何时我已胆小如此。当年,刺他埋他的情形历历在目,这里面的人不会是我。

      “你不敢挖,那我挖给你看!”他转头,一双大手已经开始动手。
      “不!不!”

      瘫痪在地,只有月色照耀着我,阳光你何时来临。看着他一抔一抔地挖土,就想起了过去年年他回来我挖土证明他已死的情形一样。

      思绪万千,却没有一个头。黄土的尸体,确实有一具,只是这十年来到底是我的幻想,还是真实的情景。

      他在月色下挖土的情形,那样机械的身影,那一前一后的动作,陡然生出了一股恐怖的意向,哪有半点清俊的身形,那黄土点点沾染了他的白袍,分外刺眼。

      晚风阵阵,我看到泥泞中他的手指已有鲜血在冒,我对鲜血敏感,这股腥味已经混着院中的花香弥漫开来。

      忽然,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他在笑,只是让人毛骨悚然。我走近他,赫然发现我头上的的金簪就在黄土里,土已挖的七七八八,还有一团团黑黑的烂东西。

      我呆住。

      他还在挖,森森白骨已露出,白骨右手直接上戴着的戒指在月光下毫无亮光,但是我还是认出来了。

      因为,那枚戒指,是我的娘家陪嫁品。我的右手上,也有这么一只。

      他停止了动作,回头,“现在你可记起来了?”

      有什东西要碎开了,要崩裂了,最后一根神经已经压断。月光洒向庭院,像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芒,隐隐地散发着清冷的气息。

      太阳,明天的太阳就要出来了,可惜不是我的。

      我看着黄土下的森森白骨,豁然开朗。是了,我说过,我要做一棵树,永远扎根在骆府,攀枝错节的根部要深深扎进每一寸土地。我等了那么久的树,它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看到了自己的白骨,斑驳的烂成团的嫁衣。我看向他,月色下,他沉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那把匕首还在他手中,在月色下闪着一波波的银光,我就是用那把匕首刺死了自己。

      记忆如云团般展开了,飘散了,那是很遥远的过去。
      我只记得,雨后那泥泞的后院,那些黄土,在雨水的冲击下,溃烂不已。骆府从不在黄土上种花,因为雨水冲击黄土,花便会被打折和蔫死。这种土做陶艺是最好的,软,粘,色泽好看,但是用来种花,确实最下等的。

      我就是那抔黄土,在骆府的后花园里,经不起名贵的花来装饰,只是别人手中拿捏的黄土,制作成被人把玩的陶器,而且还是最低等的陶器。

      我的爹,以为救了骆家少爷一命,便换来了我的幸福,可惜,我还是泥巴,不管我如何努力依旧开不出花,长不出树。

      我守不住爱情了,我只能守住嫡妻的位置。谁也不能动它,这是属于我的。所以,疯狂地刺死你,鲜血从你体内迸出的时候,我已经忘却了所有,只知道这是守住名分的唯一法子。

      我要的,只是百年后与你的灵牌摆在一起。

      我记得你死的样子,那样的心酸和无奈,差点我就下不了手了,你满脸的泪痕,你哀怨和愤恨,甚至还流露出了满腔的爱意。

      原来,这一切景象都是我而已,原来我刺死的是我自己。流血,流泪的是我,我终究只敢在暴虐的伤害中毁灭自己,我连看你一眼都心跳不已,怎么会杀你呢。

      对你的恨,仅此而已。你的冷落与轻蔑,只是我最后自残幻化的假象。

      原来十年过去了,苍老的是他,而不是我,十年前我就死了,哪有两鬓生白发的可能,我把自己当人,在这十年里年年在等他。骆府早已变成了京中的驸马府,我守着的是段往事,还有一段记忆。

      十年了,我重新看他,眼角眼睛有了细纹,也蓄须了。
      “你刺我吧~”他低着头,把匕首递给我。
      我欲哭无泪,满心灰冷,他的目的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你是可怜我,还是想要摆脱我?”
      “都有”。
      “砰”,匕首刺进了他的心口。

      原来,真正了结我的是他,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明天的太阳就要出来了,烟消云散。
      太阳出来了,好疼,四周渐渐地模糊了。

      翌日,阳光普照大地。
      驸马爷,公主传来了口谕,让你急速回京。”管家恭敬地说着。
      “知道了。”

      走出骆府,他看了一眼身后的骆府的牌匾,已经摇摇欲坠了,十年不曾来过,如今唯一次而来,却是因为这样的事。道长说的不错,果然有鬼灵盘踞在此,怪不得京中局势动荡,多次殃及我骆家。

      “祖宅怨气不散,升迁恐难,驸马要早作打算。”道士话语盘旋在耳边,他从有内衬掏出了一张符纸,看了一眼就丢掉了,这下总算安心了。

      记忆中的那个女子,确实是温婉动人的,可惜他无心,要的是权势与地位,一次救命之恩岂能要挟他一世荣华?

      符纸被风一吹,打着卷儿飘落在骆府门口,锦靴上轿,排场扬起,“起轿”!
      他掀开了一侧轿帘,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最后看了一眼破旧的老宅。一阵风吹过,冷冷地吹进了轿中,他顿时浑身一冷,放下了轿帘。

      有人说过,要成为一棵树,永远扎根在骆府的每一个角落,像大树的根须,盘根错节在每一处。

      “娃子你哭啥啊”,
      “有个恐怖的新娘子盘在轿子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毒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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