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回首》厉小茹

9、九 于无声处听惊雷

　　姜世离不愿去皇甫家，皇甫卓也不勉强，带他去了客栈，主动付了房钱，然后又问到丹枫谷山洞里的事。
　　姜世离并不隐瞒。这段日子，各地都有类似的事件发生。单在净天教相关的范围内，凝翠甸，千峰岭，雪石路等地方，妖物伤人的消息越来越多，净天弟子也些有为其所害。而在探查的过程中，都有类似的魔阵作祟，只是不知何人所为。
　　由于寻常修为的人或者半魔都无法解除掉那魔阵，因此姜世离便亲自动手，从明州开始，沿路捣毁魔阵，经过折剑山庄，来到了丹枫谷。
　　他赶得比较急，路上没有充分休息，解除魔阵又消耗不少，导致一时虚弱。
　　皇甫卓听完，神色严峻：“多谢告知，此事非同小可，我马上回去禀告父亲。你在此好好休息，我派人来保护你。”
　　姜世离挑起眉：“保护？”他勾起一抹微冷的笑，“不必了。”
　　“你如今身体欠佳……”皇甫卓惦记着魔阵事关重大，并不多言，行礼后匆匆离开，只道，“不要逞强。”
　　“你去吧。”姜世离随意地挥了下手，看他走出门，默默翻开桌上的茶杯倒了杯茶慢慢喝着。

　　这十年来，他和血手一起，仔细比较了这个世界与原来世界的异同。
　　当年在覆天顶，曾经找到过穿着枯木服饰的夏侯韬的尸体，而如今的世界，夏侯韬早已去世近二十年，夏侯家只有夏侯彰与夏侯瑾轩父子。
　　能够打探到的消息中，完全没有魔界与夜叉族的痕迹，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现在的覆天顶，是以玄火为首的一群半魔的聚居地，甚至与蜀山有合作关系。
　　而欧阳英，收养姜承数年，在他偶然爆发魔气，发现他有魔族纯血之后才收他为义子。姜世离与血手商量认为，通过观察欧阳英的行为和态度，联系过去世界的欧阳英，他待姜承的情分，恐怕依然是大不过利益。只是没有事实依据，姜承并不会相信他们。幸好如今的折剑山庄中，半魔也有一些，因此萧长风并没有像过去那样联合所有弟子。
　　至于皇甫一鸣，在欧阳英做了武林盟主之后，仍然是蠢蠢欲动。能查到的是，萧长风似乎与皇甫家的人有联系，只是不知道他们会有怎样的手段。
　　无论如何，就算有一天姜承当真离开折剑山庄，也绝对要堂堂正正走出去。当年受的伤害，绝不会让他再尝一遍。
　　姜世离面色冰冷。
　　这世界改变的再多，不变的，是人心。

　　姜世离心绪烦乱，忽然，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板。
　　“谁？”
　　“姜叔叔，是我。”
　　姜世离惊讶地打开门，果然看到皇甫卓站在门口。
　　“姜叔叔。”皇甫卓披着一件蓑衣，摘下斗笠，微微一笑，“思来想去，还是我亲自来比较妥当。”
　　姜世离皱眉。
　　皇甫卓径自道：“我问过店家，你没吃晚饭。刚刚我吩咐他们去做几个菜，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点了。如果不合口味，再让他们去做。”
　　姜世离叹了口气，侧身让他进门：“外面下雨了？”
　　“嗯。”皇甫卓把蓑衣脱掉，露出干爽的皇甫家服饰，抬手顺了下被斗笠弄凌乱的长发，在桌边坐下来，也叹气道，“并非是瞧不起姜叔叔的力量。只是……近半月中，开封城里已经有五人无故遇害了。”
　　这让姜世离十分意外：“可是有妖物作祟？”
　　皇甫卓神色沉重，摇头道：“毫无线索，也没有妖魔的痕迹，就连这五人之间都没有共同点。我本想带人调查此事，父亲却命我择日启程，前去折剑山庄。论剑大会固然重要，我皇甫家在开封，受民众敬重，出了这种事……”他说着，有些愤愤地捶了下桌面，“若是让凶手逍遥法外的话，有何面目立足！”
　　姜世离心头一动：“皇甫一鸣不打算插手？”
　　皇甫卓紧抿了唇半晌才郁郁道：“父亲会亲自处理。但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不是吗？论剑大会每年都有，追查凶手却是迫在眉睫，两相权衡，孰轻孰重？”
　　姜世离不动声色也坐下来，帮他倒了杯茶递过去：“你不相信他抓得到凶手？”
　　“这倒不是。”皇甫卓接了茶杯道谢，闷闷地说，“我自然是相信父亲，只是……我希望能早日抓到，免得再有无辜的人遇害。还有丹枫谷的魔阵……”
　　“你既然信得过他，那你做好份内之事便好。”姜世离明白他嫉恶如仇的性子，安抚道，“折剑大会的日子也不远了，你皇甫家若是门主不到，少主不到，也是说不过去的。”
　　皇甫卓自己沉思了片刻，默不作声地举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却猛地喷了出来：“怎么是冷的！”
　　姜世离见他一脸狼狈，不由得失笑：“皇甫少主莫非没吃过冷茶？”
　　皇甫卓闻言微恼，分辨道：“我只是一时不察。”说着，复又端起茶杯。
　　姜世离知他是赌气，按住他手腕，正色道：“既然冷了，就别喝了。让店家送点热茶吧。”皇甫一鸣教子虽严，但以皇甫卓的身份，大概真没怎么在这方面吃到过亏。
　　皇甫卓瞄他一眼，见他脸上并无取笑之意，慢慢放下茶杯，只觉脸上微烫：“偶尔喝一次也无妨……”
　　“若是不渴，就等等罢。”姜世离放开他，“茶已经冷了，自然是不再适合饮用的。不是万不得已，也不必这般亏待自己。”
　　两个人都不是多言的性子，话说完，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皇甫卓这才细细考虑突如其来的相遇，转头去打量姜世离。
　　岁月仿佛丝毫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一如记忆中的气宇轩昂，却又比当年多了些沉稳，少了丝锋芒毕露的张狂。然而那种令人安定信任的感觉，并无减少几分。
　　这个曾经要昂着头看的姜叔叔，现在自己已经可以平视了。
　　想到这里，皇甫卓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淡淡的愉悦涌上心头，这份心境让他的表情也舒缓了不少。
　　姜世离很快察觉到他的注视，扬眉问：“怎么？”
　　皇甫卓与他视线一对，笑意更深：“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能再见到姜叔叔，很开心。”
　　姜世离眼神也渐渐柔和：“我也很开心。”
　　这个世界的人也好，魔也好，有没有姜世离的存在，都可以说是没什么影响。姜承，血手，千峰岭，覆天顶，他们都能活得好好的。姜世离曾经想要保护的，现在却并不需要他。如果姜承能离开折剑山庄，大概就了无牵挂了吧。
　　这十年中，尽管血手有过提议，姜世离却不愿再坐上教主这个位置。新的净天教，血手付出了很多，空降一个教主，又算什么？他当时做魔君，是为了庇护半魔，而不是为了享受别人的成果。挂个长老之名，已是足够。
　　血手十分明了他的心情，更觉得教主这个位子，也有种束缚在里面，眼下既然不需要魔君的力量，那也没有什么姜世离必须要做的事情。他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姜承不了解他们的过去，只道，姜长老有空回来看看。
　　于是姜世离走过了很多地方，他观察这个世界，看着人类和半魔们和谐的生活着，心头却始终有一丝迷茫，无法完全融入。
　　可是，就在刚刚的一瞬间，他胸中忽然鼓噪着一股冲动——
　　想要看着他，想要多看几眼，哪怕只是看着……看着他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