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芦一荻二

1、第 1 章

　　韩瑀，字问之，渝州人士，洪熙十三年进士。善属文，有谋略，先帝甚加之，拜永州刺史。明年，先帝崩，宣宗即位，迁礼部侍郎，从三品，兼翰林编修。宣武三年，辞官返乡，从水路之余杭，欲访故友。

　　至杭州，寻人不获，暂宿于城郊一别院。地处偏僻，故鲜有往来者。院墙破败，衰草遍生，而环境清宁幽静，有雅舍书斋，画廊咸池，屋后有丛竹小径，更添雅趣。瑀独爱其静，有长住之意，因修书家里，令遣衣物书具等，俟友人来。

　　瑀居于其间，日则临窗阅卷，或吟诵诗书，或研习丹青；夜则焚香操琴，至月过东山，则闲步于屋后小径，听风过穿林，竹叶窸窣，兴尽而归，快活非常，恍然不知有世，无论家国。光阴似速，转瞬月余，一日兴至，步于中庭，见月光如水，竹影纵横，如醉如梦，如幻如真，念往事，一时有感，不觉吟道：“功名利禄何纷纭，其间辛苦几人闻。不如且随清风去，一片明月照闲人。”忽闻有人朗声道：“甚妙！”但见一青衣少年自林间缓步而出，青丝如泻，垂至腰间，娇肤胜雪，明眸如月，身形轻盈，相貌出尘，令人观之忘俗。瑀知其非我族类，而无惧意，噙笑问曰：“何妙之有？”少年对曰：“世间能视功名如尘土者，除君以外，更有何人？且夫人生须臾，何苦自锢于虚名利欲？不如随兴而为，寄情山水，不求闻达，但求无愧于本心。如此，方不负这钟灵造化。”瑀拊掌大笑，曰：“难得世间更有知己！余尚有佳酿两壶，愿与君畅饮，不醉不归，贤弟以为如何？”少年曰：“可。”遂与之同饮，至月下鸡鸣，方与之别。

　　明日少年复来，更设佳肴美酒以待，饮至兴起，起身舞于月下，瑀操琴以和之。清音袅袅，微风徐徐，月辉如泻，但见青衣翩跹，似清风过山，自有醉人意味。少年颊若霞飞，双眸含水，似三月春桃，明艳不可方物。瑀奏古琴曲，少年听罢，对曰：“巍巍乎若高山。”又曲毕，曰：“汤汤乎若流水。”语毕，相视而笑。瑀拭琴，重拨弦，唱曰：“凤兮凤兮求其凰，凤凰于飞兮遨四荒。”少年知其意，曰：“君既知我非人类，而待我甚厚，无以为报，如君不弃，愿结为好。”瑀许之，于是一夜风流缱绻，不提。

　　如此三月，瑀与少年夜夜欢好，难分难解。家书忽至，言父病，催速归。少年曰：“固知相聚日短，不虞君此一去，再见无期。蒙君恩爱，自当铭刻于心，终不敢忘。”瑀曰：“卿何出此言？三月之内，必归。”少年默然不应。

　　瑀还家数日，父丧。待丧事毕，已三月有余。瑀奔马至余杭，之别院，见院内衰草荒竹皆被损去。瑀大惊，呼少年名，不应，伏案痛哭，极哀。是日夜，少年青衣入梦，神情凄然，谓瑀曰：“承君情深，奈何缘浅，百日相伴，终须一别，望君勿复哀伤。我既非人类，与君欢好，已是违天命而行，今日之劫，乃天意也。若君念百日之情，请奠酒于□□故植青竹之所，竹青先在此谢过。”

　　瑀梦醒，如少年言，置酒奠过。越明年，雨后新笋遍生，瑀呵护备至。翠竹已修茂成荫，而少年终不复见。瑀自命曰“青竹山人”，而后数十年皆以青竹为伴，终老不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