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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动护花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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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背起行囊去浦那,手里面拽着当初陈子木给我寄的信封,上面的地址是可以找到他的唯一线索。出门沿着柏油路往下走,不久便搭上了去孟买市区的客车,客车上浓重的汽油味混合着乘客各式各样的香料味,空气仿佛瞬间浩浩荡荡的膨胀起来,用力挤压沉重的大脑。
在孟买市区下了车,看见全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混乱的街道,拥堵的交通,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往哪走了。这时有个印度三轮车夫走过来问我去哪,我用蹩脚的英语告诉他我要去孟买火车站。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懂,立马点点头拉着我坐上他的车,卖力的边拉着车便跟我说话,我也听不懂在说些什么,只是一个劲的微笑着回答他:“yeah,yeah,yeah!”
于是他就心安理得的拉着我在孟买的街道上转悠,转了半天还是没看见期望中的孟买火车站,怪事儿倒见了不少:七八岁的小孩光着屁股结帮搭伙的在街上打闹;成群的乞讨者一排的坐在街道边等着施舍,很是浩荡;有公牛穿街而过,过往的车辆都自觉的停下来给它让路;有妇女挂着大鼻钉,把沉重的大木盆顶在头上……我站起来叫住车夫问火车站还有多远,没想到他停下车催我付钱,说火车站已经到了,还要付他三百卢比,那可是四十多块大洋啊,我怎么舍得。
我下了车义正言辞的告诉他要拿钱,到了火车站再说。他便也下车开始推攘我,定要我给他三百卢比的车费,眼看越来越多的印度人围了上来,我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也只好认栽了,往兜里掏了钱给他。他好好的掂量一下,斜眼翻唇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骑上车走了。
我顿时怂了,挫败感顺着呼吸道上升出来,跑到街边的台阶上坐下想办法,一辆货车疾驰而过,漫天的黄灰迷得人睁不开眼。天气燥热得让人心惶惶的,晒得人脑袋里嗡嗡响,连喘气都得使点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寻找陈子木的征程在刚开始时就遇上了如此风波,只好从长计议。当时肚子饿得咕咕叫,摸了摸口袋里的钱,跑去街边买了一个烤红薯开始啃。
啃完红薯开始在街上逛游,希望早点熟悉孟买的路况,方便寻找陈子木的计划。逛来逛去逛了半天,就真的找不着回去的路了,好不容易从小贩手里买了一张地图,边看边摸索着回家。
回到乔韦川家时天已经夜幕降临了,我无力的踢着大门,可惜没有人来开,心想也许他还在餐馆忙着,只好坐在门口等,就像小时候忘记带钥匙干巴巴的坐在门口等老掌柜回家一样,不同的是,这回要等的人和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天黑尽时,有萤火虫缓缓的飞过来,三两只凑在一起,衬着墨蓝色的星空,很是好看。记得陈子木曾在信里写过,印度的萤火虫美得醉人。那么此刻,我也是和他一起欣赏同一个国度的萤火虫了。流年飞转,口袋里的光阴不小心被弄碎,散落了一地,当年乐此不疲的给我写信的小男孩,而今长大成年,远离我们的世界,安静抑或孤寂的寻找到了另外的一个自己。
印度的夜太过温暖安静,不知不觉的我便睡着了,梦里回到了小时候,我和陈子木坐在通济河边上,他捧着石子一颗一颗的往河里扔,岸边的芦苇花弥散开来,飘荡在整个河面上空,再多一些便可以像《西游记》里天上的的烟雾一样,那时我们就可以扮作神仙了。可是在梦里我却是堵气坐在陈子木的旁边,因为又没考好被我妈用鸡毛掸子打了。
石子窜进水里,溅起一片水花,陈子木兴奋的跟我说:“孟言你看,那水花溅得多高啊!”
我无心理会他的水花高不高,而是转过头认真的问他:“陈子木,你有没有听你妈说过……我不是我妈亲生的娃儿?”那时候这个问题已经在我大脑里纠结好久了,因为常听到我妈和胖婶私底下说林小月不是她妈亲生的,所以没有妈疼。而我妈也经常打我,所以怀疑别家的大人也会私底下说我没有妈疼。
陈子木迷惑的看着我摇摇头说:“没有。”
因为陈子木说没有,我就半将半就的相信了。还不知道吧?他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小孩,他说的话,连老师都经常点头赞扬呢。
忽然一阵风吹来,觉得有几分凉意,迷迷糊糊的从梦境里醒过来。抬头看看月亮,起身敲门。屋里依旧没有丝毫动静,我无奈的坐下来靠在墙角扑在胸前的背包上继续睡。月亮沉寂的挂在对面的山头,饱满圆润,并不会叫人感觉凄凉。
被叽叽喳喳的鸟鸣叫醒的时候天已大亮了,全身酸疼得动弹不了,脑袋胀得像要分裂一样。回头一看,门依旧紧紧的锁着,乔雪那堂哥也不晓得一夜到哪里去了。我无力起来走动,就想挪挪身子靠在门上等有人回来。这时门很不凑巧的被打开了,我的身子也随着惯性倒了下去。
“你在这儿干嘛?”乔韦川低头看我,居高临下。
我撑着地板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赌气看了他一眼进屋收东西走人。
这算怎么回事?我捂着头径自朝阁楼上走,该是着了凉,感觉头重脚轻,迷迷糊糊的看不清台阶在哪里,忽然一个趔趄,再没有知觉了。
醒来的时候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隐隐约约的看见乔韦川黝黑的脸。他把手放在我额头上测了测温说:“醒啦?烧也退了,我去叫医生。”
我感觉嗓子里已经开始冒烟了,沙哑着嗓子说:“不用,给我杯水,谢谢!”
“诺!”他往床头的水壶里倒了一杯冷开水递给我。想起昨晚他故意不给我开门,我心里就失落,虽然从来没想要依赖别人,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想着能遇着个同胞指点帮忙也是好的,可是现在……太冷漠了。我低头握着水杯,没有说话。
“昨天晚上我喝了点酒,睡得沉。忘记屋子里还住着你呢,就没留门。”
“哦……也没事。”
他摸了摸鼻子说:“以后要是再发生这种事,你记得要把门敲重一点,否则我听不见……”说完想了想,又改口,“算了,还是给你只钥匙吧,免得又是生病住院之类啰哩啰嗦的事情!”
“不用了,我晚上去找房子,明天搬出去!”
正说着,进来一男两女,男孩是中国人,女孩都是印度妞,比常见的传统印度女孩打扮热辣开放了许多。他们嚼着口香糖跟乔韦川打招呼,乔韦川问男生:“你怎么来了?”
“我带这两位美女到餐馆找你,听叔公说你在医院陪美女,我自然就过来看看咯!怎么,也不给我介绍介绍?”男生戏谑的看了我一眼,拖个凳子,坐下来翘起了二郎腿。
“我堂妹的同学,叫……叫什么来着?”乔韦川转头问我。
“孟言”。我说。
他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哦对,孟言。”然后指了指男生对我说,“绱晓,至于那两位就不用再介绍了,换来换去,你也记不过来。”
“诶,阿川,可不带你这样的啊,在美女面前损自个兄弟的形象?”绱晓笑成一朵烂菊花。
“省省吧!你除了……”
“你瞧你瞧,又来了……我找你有事要说,你先跟我出来一下!”绱晓说着站起来将乔韦川拖了出去。
一直被晾在一边的两个印度女孩始终没有明白他们说了什么,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朝我笑了笑,也跟着跑出去了。
我便下床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院,因为住院会花掉我很多的钱。来印度的钱大部分是陈子木的奶奶给的,用别人的钱,总会有些不安。
陈子木的奶奶在我来印度前曾找过我,那是我第二次见到她,第一次是在陈子木临别的头一天。五年多了,她依旧保持着贵妇人的气质,皮肤保养得甚好,一点也不像六十多岁的老人。
那天,我才知道,那些自己道听途说来的关于陈子木父母的故事原来都是真的——刘素清到省城打工,遇上高干子弟陈志刚,经历了很多波折之后,两个人相知相惜,爱得水火交融,在不顾陈家父母强烈的反对下结了婚,生下陈子木。可是陈子木四岁的时候陈志刚不幸被查出患有癌症,一年后去世了,于是刘素清带着陈子木回到了栗县老家,后来的事情我们就都晓得了。陈子木的奶奶讲述那些往事时出奇的平静,但我想她在回忆那些事情时心里铁定有看不尽的波澜,因为她眼底那一抹惆怅已经浓得完全化不开了。过于骄傲的人,一般都习惯于矜持的藏起自己的磨难和哀伤,她便是如此。
我好奇的问她:“您不是一直不承认有陈子木这个孙子吗?五年前干嘛那么好心,送他出国?”
她微笑着将金边的镜框往上扶了扶,对我说:“人到了晚年,难免会有些孤单,忽然觉得自己过了大半辈子,什么也没有留下。志刚的离开一直是我心里无法抚平的伤痛,之前我恨透了刘素清,一直认为是她把志刚害死的,可是过了这么多年,恨也淡了,想起志刚还留下了一个孩子,就想找到他,看能弥补些什么。”
“那为什么是我去找他?”
“刘素清让我来找你的,她说知道你的为人,可我还是不放心。要知道子木可是我们陈家最后的血脉,我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所以来找你,不论多大的代价,一定要帮我找到他。要是事情办得圆满,我会给你一笔丰厚的酬金,决不会亏待你!”
她的话让我心里堵得慌,我本应该利索的告诉她,去找陈子木是我自愿的,不稀罕她的回报。可是这些话到了喉头又被生生的咽了回去,破罐子破摔的笑了笑对她说:“好,这可是你说的,要是你的酬金不够,即便找到了他我也不会告诉你!”
姜还是老的辣,她面不改色的笑着说:“好,很好!”
要是陈子木知道我来找他是因为他奶奶那笔丰厚的酬金会是什么反应呢?会气得冒烟,还是只是无奈的笑笑?其实无论他是什么反应我都会很开心,只要能见到他我就会很开心。
思绪忽然被打乱,乔韦川从门外进来,看见我收拾着东西,走过来问:“你这是做什么?”
我缓和了语气说:“也没什么大碍,就出院好了!”
他无奈地看了窗外一眼说:“你就好好呆着,让别人见了还以为我舍不得让你住院呢!”
这是什么话?我一怔,无奈的笑着说:“乔先生你真会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出院的事,最早也得明天,我答应乔雪不会亏待你的。”他说着走过来将我的手里的东西抢过去重新放在床头柜里。我愣在一边,硬是没想明白他的逻辑,难不成让我住院就是他的款待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