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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朝来寒雨晚来风(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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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年底,宫里头又开始热闹起来,十五皇叔带着我和多尼哥哥一道来到宫里,阿玛早就在大殿外头等我们了,我松开多尼哥哥的手,朝着阿玛奔去,他也高兴地把我抱起来,我奶声奶气地撒娇道:“东莪好想阿玛啊。”
十五皇叔在一旁故作不乐意,“好啊,东莪你个小鬼头,眼里只有你阿玛,亏十五皇叔待你这么好。”
阿玛听罢大笑起来,道:“多铎你子女这么多,还要和我来争东莪。”
我们正在说话间,庄妃娘娘到了,她牵着一个比我高半个头的男孩子一起走来,众人都行礼道:“参见庄妃娘娘,参见九阿哥。”
这时我才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小少年,是九皇子福临,那时的我绝没有想到这个温文尔雅的少年,会是我人生中的恶魔,他差点毁了我的一生,然,这也是后话。
福临比我大半年,是我的堂兄,我很懂事地走过去,甜甜地叫了一声:“福临哥哥。”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可是我却从他眼里感觉到了厌恶的神色,他“嗯”了一声,便没有再说什么。
用过晚膳,烟花表演就开始了,阿玛带着我走到祈正殿外,这里是最好的视角,那些烟火明明灭灭,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庞,我看到火光照耀下的庄妃,美得令人羡慕,她看着天空,眼里有一种欲说还休的渴望。
阿玛侧目看着庄妃,眼里满是怜爱,他看得那般专注,旁若无人,烟花照亮了他们尚年轻的脸庞,在此刻看来是多么般配的一对。
这一年阿玛三十二岁,庄妃娘娘三十一岁。很多年之后,我仍记得祈正殿外的那一场烟火,它照亮了夜空、照亮了盛京的宫殿、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庞,可是却没有照亮我们的人生。
次年八月初九,入关前夕,大清朝皇帝爱新觉罗皇太极驾崩,史称太宗文皇帝,年五十二岁。
那个夜晚,睿亲王府彻夜灯火通明,阿玛出兵与皇长子豪格分庭抗礼,欲夺帝皇之位。
我看着整个王府里的人坐立难安,大福晋和其他福晋全部跪在佛堂里一起念经祈求,此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阿玛登基,他日入主中原,便是天子,她们也会荣升后妃之位。
额娘则躲在房间里,她捂着胸口,总说难受,我想帮她去喊大夫,却又被她阻止了。我偷偷地走到阿玛的书房外,想看看他们到底在讨论些什么部署。可是书房里除了阿玛,却只有一个人,她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失去丈夫的庄妃娘娘。
我听到她大声地朝阿玛呵斥:“说到底,你还是对那个位置不肯罢休!”
阿玛也神情激动地吼道:“是!皇帝的位置,谁愿意拱手相让?!玉儿,我登基为皇,你嫁于我为皇后,立福临为太子,这不是一样?”
“我是太宗的妻子,一日是,一世都是,要我嫁于你为妻?决不可能。”
阿玛冷笑了一声,“玉儿,你在利用我?”
庄妃娘娘沉默了一会,说道:“多尔衮,明知道我们不可能,何必再勉强。”
阿玛走到庄妃娘娘面前,他一把抱住她,沉迷地亲吻起来,边吻边说道:“就这一夜,答应我一次,明日,我便会让福临登基。”
我吓得不敢出声,忙转身离开了,一路狂奔,我拼命想要忘记刚才看到的一幕。
八月十四日,崇政殿上,阿玛与先皇长子豪格争锋相对,势如水火,双方各不相让。最后阿玛提议立年仅六岁的福临为帝,满座哗然,但考虑形势所迫,各旗旗主最后做出了妥协。
福临登基的那一日,阿玛和十五皇叔带着我一起进宫参加他的登基大典,去的路上十五皇叔一直闷闷不乐,我拉了拉十五皇叔的衣摆,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动,身上散发着氤氲的怒气,阿玛见我们停了下来,转过身问道:“怎么了?”
十五皇叔突然怒吼道:“怎么了?!哥,我看你是被那个女人冲昏了头脑!她的儿子要当皇帝你就让他当?你问问你自己,你真的甘心吗?!这大清朝的江山到底是谁拼了命打回来的?”
阿玛陷入了沉默,他没有理会十五皇叔,而是把我搂进怀里,问我:“想让阿玛当皇帝吗?”
我点点头,如实回答:“想。”
“为什么?”
“在东莪心里,阿玛就是这大清朝的皇帝啊。”
阿玛听了我的话似乎很触动,可是强抑着情绪,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十五皇叔依旧很生气地说道:“你最对不起的就是东莪,她明明就应该是大清公主!”
“多铎,不要说了!”阿玛朝十五皇叔吼道,我害怕他们之间起冲突,忙拉开十五皇叔,“皇叔,东莪是你们的公主就够了,阿玛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我相信阿玛。”
十五皇叔怜爱地摸了摸我的头,叹息道:“东莪,你太早懂事了。”
福临在太和殿内举行了登基仪式,尊庄妃娘娘为皇太后,尊阿玛为摄政王叔父,从那日起,我便多了一个头衔——摄政王之女。
我和众女眷一齐向新皇跪拜行礼,而我却偷偷抬起头,看到福临穿着明晃晃的龙袍端坐在金銮殿上的样子,虽然年幼,却已然有了君王的气度,让我不禁黯然崇拜,然,仅仅是崇拜,不是喜欢,可是那个时候的我没有分清这种区别,因此,也间接地造成了我这一生的悲剧。
登基仪式结束之后,阿玛留在宫里头处理事情,是十五皇叔带我回家的,他说还想让我去裕亲王府里住上几天,我欢欣地一口答应了下来,因为在裕亲王府里和多尼哥哥还有巴克度玩游戏是我幼年时最快乐的时光。
我在豫亲王府里才住了几日,便收到了一个噩耗——额娘病逝了。睿亲王府里派人来接我回去,多尼哥哥怕我有事,便陪着我一道回去。赶回家的时候发现阿玛已经从宫里也回来了,他看到我满脸泪痕的样子,把我抱起来,安慰道:“还有阿玛在。”
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嘴里不断喃喃着:“额娘,额娘。”
那个从朝鲜而来的美丽女子,在这个睿亲王府里,如同安静的冷焰火,须臾之后,便永远消逝在夜空中。我看着满目的白色,才慢慢接受事实,今天起,我没有额娘了,那一年我还尚不满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