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遗恨》宇文珏

10、朝来寒雨晚来风（九）

　　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害怕地紧紧搂住多尼哥哥，我的泪水都落尽了他的脖子里，他轻声拍着我道：“东莪，不要哭，不要哭……”可是我却止不住地想流眼泪，他压低了声音说：“东莪，你这样哭会把下人惊动的。”说着，他把我搂进了怀里，我的头深深地埋在了多尼哥哥的臂弯里，我听到他的心跳，感受到他淡淡的呼吸声，我抬起头，黑暗中，月光撒进屋子，照亮了多尼哥哥淳澈的眼神，我看着他，问道：“多尼哥哥，你一定要保护我。”
　　“东莪，多尼哥哥不是向你发过誓？”
　　我沉默了一会，才喃喃道，“可是誓言也会反悔……”我愈来愈不敢选择相信别人，愈来愈害怕我会被生活所摈弃，我如同在深渊中，找不到救命的稻草。我望着窗外的一色银白，心中却是无奈的荒凉，我才几岁年纪，却有着和同龄孩子不一样的心智。
　　多尼哥哥的下巴抵在我的头上，我听到他认真地说道：“我爱新觉罗多尼说过的话，绝不反悔。”
　　我这一生信错过太多人，爱错过太多人，到头来，回想起来，也只有我的多尼哥哥，一直对我不离不弃，每次我在绝望时、在想放弃时、在生死徘徊时，也只有他，一直站在我身边，陪伴我、守护我，一次一次，陪我度过难关。
　　第二日睡得迷迷糊糊醒来，便听到巴克度在门外用力地敲门，边敲边喊：“多尼哥哥！姐姐！宫里头来人要叫我们过了晌午入宫呢，你们两个懒虫怎么还不起床！”
　　多尼哥哥起身开门，看到巴克度一脸兴奋地站在门口，道：“听说科尔沁的孟古青格格来了，宫里头的人叫了豫亲王府里的几个孩子一道去。其他几个兄弟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多尼哥哥你最慢了。”
　　多尼哥哥有些不屑地道：“孟古青格格是谁？她一来就需要这么兴师动众么？”
　　巴克度压低了声音道：“多尼哥哥这话在宫里可不能说，这孟古青格格可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她父亲吴克善，就连皇帝哥哥都要忌惮他几分呢。”
　　多尼哥哥想了片刻，才到：“我想起来了，几年前她也来过一次，听说她是皇太后钦点的未来皇后娘娘。”
　　听到多尼哥哥这么说，我心里一凉，我想到那个清秀俊逸的少年，想到他淡漠的神情，想到他穿着明黄色龙袍高高在上的样子……想到很多很多关于他的事情，关于他的回忆，可是此刻，当听到另外一个女人将要成为他的妻子的时候，我心里却说不出的难过。
　　多尼哥哥整理好了衣裳递给我，道：“东莪准备准备，晌午吃过饭，我们一起去。”
　　我突然闹起脾气来，把自己的衣服全部摔在了地上，朝着多尼哥哥吼道：“我不去！”
　　多尼哥哥一愣，不知道我为什么发脾气，他和巴克度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巴克度帮我捡起衣裳递给我，说道：“姐姐，你阿玛特地带了话来，说要见你，他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听到阿玛，我鼻子一酸，心里也软了下来，接过巴克度手里的衣裳穿上，巴克度的手里突然晃出一支精致的簪子，他笑着道：“姐姐，昨儿个我和海娜妹妹出去，叫她给我挑了个这个发饰，送给你，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我接过发饰，上面是一只翩翩欲飞的凤凰，镶嵌着红宝石，流光熠熠，很是漂亮。海娜是巴克度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她年纪比我还小上几岁，定是不懂事，觉得凤凰好看，便选了它，我心里想到今天要去见那个未来的皇后娘娘，便固执地把发饰戴在了头上。
　　过了晌午，宫里特地来了马车，把豫亲王府里一窝的小孩子全部接进了宫里头，我和多尼哥哥、巴克度、海娜还有如裕福晋坐在一辆马车上，一路上说说笑笑，不多会便到了宫里，如裕福晋把我抱下来马车，忽的听到身旁有几个福晋提高了声调议论道：“如裕妹妹，你可真会讨好人呀，海娜可比这东莪小，你倒好，抱着东莪下马车，让这海娜自己下，今儿个海娜的额娘不在这，要是在这儿，可真要心疼死了呢。”
　　我看向她们，她们也恶眼相瞪，依勒敏福晋走过来，故作好心地抱起海娜，对如裕福晋说道：“巴结人也不是这么巴结的，别以为你的多尼有了东莪，你就可以把我们姐妹几个踩在脚下面。”
　　如裕福晋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却不敢顶撞依勒敏福晋。我想到平时如裕福晋对我的好，心里气不过，我走过去，用力地推了依勒敏福晋一把，她没有站稳，抱着海娜重重地摔了下去，巴克度眼疾手快，从她怀里抱起海娜。
　　其他几个福晋见依勒敏福晋大大地摔了一跤，忙手忙脚乱地把她扶起来，这一跤她却是摔得不轻，脸上被地蹭破了，渗着血，她刚起身就冲上前，用力地拉着我的头发，吼道：“你个没娘的欠教养是不是？！今天我就替你死去的娘好好教训你！”
　　“给我住手！”是十五皇叔的声音，我见势忙朝着十五皇叔呼救：“十五皇叔，依勒敏福晋要打我……”
　　十五皇叔忙把我从依勒敏福晋手上夺过我，当着众人的面，重重地甩了依勒敏福晋一个耳光，我得意地朝着她笑，看到她用恶毒的眼光看着我，我轻蔑地朝她做了个鬼脸，却突然发现有个人站在我面前——是阿玛。
　　看得出，阿玛很生气，所有的人都跪下来行礼：“参见摄政王。”只有我一个人站着和他对视，他看着我，眼里满是怒气，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头，道：“给我跪下。”
　　我不肯跪，他就命人把我硬是摁住，我一个小孩子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被个侍卫轻轻一用力，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阿玛走过来，居高临下的样子，道：“向你十五叔的依勒敏福晋道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我反问。
　　“为什么要道歉？你刚刚做过什么？！”阿玛拎起我的领子，生气地说道，“你怎么变得这般顽劣？！”
　　我挣扎着松开阿玛的手，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地喊道：“我这般顽劣？就是因为我有阿玛额娘生，却没有阿玛额娘养！”
　　所有的人听到这话，都觉得震惊，包括阿玛和十五皇叔在内，十五皇叔忙走到我身边，低声对我说道：“东莪，你怎么能和你阿玛这般说话！”
　　我想到前几日在院子里听到十五皇叔福晋们的那番话，悲从心生，突然哭起来，边哭边道：“十五皇叔，你和阿玛都忙着在打仗，根本没有人愿意来看我，我七岁的时候没了额娘，阿玛是我唯一的亲人，可是他把我寄养在你府上，十五皇叔，你……你知不知道，你的那些福晋都不喜欢我，依勒敏福晋说我留不得，十五皇叔，你告诉我，东莪是不是很多余，是不是很多余？！”
　　一番话讲完，我已经泣不成声，十五皇叔在场的几个福晋脸色都不太好看，十五皇叔走到如裕福晋面前质问道：“东莪说的是不是真的？”
　　如裕福晋面色尴尬，但是又不敢欺骗十五皇叔，只好点了点头，道：“回王爷，是。”
　　“她们还说了些什么？”十五皇叔继续问她，如裕福晋望着其他几个福晋，面色有些为难，这时候，十五皇叔的大福晋走出来说道：“王爷，这些事情，还是等回了豫亲王府再说罢！都是臣妾管教不力，让妹妹们乱了规矩。”十五皇叔摆手示意道：“你为我豫亲王府打理内外，我已然感激，但是这件事情，与你无关，很明显，是依勒敏从中作梗！”说罢，又提高了声调，向如裕福晋问道：“她们还说了些什么？！”
　　如裕福晋怕是得罪其他几个福晋，违逆着十五皇叔，不肯多说，我则站起来，对十五皇叔道：“她们还说如裕福晋会讨好您，说大儿子巴结了我，小儿子过继给了我阿玛，还说将来若是多尼哥哥娶了我，她们都要在如裕福晋手下讨生活。”
　　见十五皇叔有些愤怒，阿玛赶忙劝住他，“这些事情回豫亲王府再说。”
　　十五皇叔点了点头，回头朝着他依勒敏福晋狠狠地瞪了一眼，依勒敏福晋吓地不敢多言，忙躲到了其他几个福晋后头，我隐隐约约听到她讲：“这丫头惹不得。”
　　十五皇叔的大福晋叹了口气，对她们说道：“妹妹们何必和个小孩子怄气。”
　　依勒敏福晋此刻的脸色难看极了，我没有回头看她，想必她现在的眼神，足可以把我千刀万剐。
　　这时候皇太后娘娘也来了，她走过来，看见我们的神情都有些剑拔弩张的样子，笑着问道：“今儿个都怎么了，都一脸怒气冲冲的。”
　　阿玛看了我一眼，道：“没事。”皇太后看到我，爱怜地摸着我的头道：“才多久没见，东莪都长高这么多了。”
　　我厌恶地避开她的手，她的手停留在空中有些尴尬，阿玛朝我呵斥道：“东莪，你再不懂事也不至于这样！”
　　我冷冷地看了阿玛一眼，又望向皇太后，一字一句道：“我不喜欢你。”
　　“啪——”我只觉得我的脸上火辣辣的，是阿玛的一巴掌。
　　所有的人都噤声不语，我只听到风声呼呼而过。

　　多尼哥哥见状忙走过来护住我，对我阿玛道：“伯伯，东莪不懂规矩，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好，您要打要骂，就冲着我来。”
　　我的嘴边渗着血，肿起来好大一块，我倔强地起身欲走，阿玛拉住我：“去哪里？”
　　我冷笑了一声，“今天看来东莪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去见那个孟古青格格了。”
　　刚说罢，就听见一个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见我还需要运气吗？”只见一个穿着蒙古装的格格，明眸皓齿，笑着向我走来，她看着我被打肿的脸问道：“你是东莪吗？”
　　我点点头，“是。”
　　“我常听姑姑提起你。”她依旧笑着道，“我难得来盛京，今天可不许有不开心的事情发生噢。”说着，她拉起我的手，她的手很柔软，暖暖的。
　　她转过身对皇太后道：“姑姑，我很喜欢这个妹妹，可以让她陪我玩吗？”
　　众人皆笑，皇太后说：“那也要东莪愿意才行啊。”
　　我望着眼前这个看起来似乎和我同龄的女孩子，觉得格外的亲切，她笑起来时眼睛如同天上的月牙，弯弯的，长而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如同瓷娃娃般可爱。
　　她见我一直盯着她看，问道：“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我“扑哧”一声破涕而笑，说道：“我觉得你很漂亮。”
　　“我知道，所有人都这么说我。”她把头仰得高高的，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我听到她说：“可是，我觉得你比我漂亮。”
　　就在这一天，我认识了我人生中最要好也是对我影响最为深刻的朋友——博尔济吉特孟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