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结》无吴雨久

30、榆钱落尽槿花稀（五）

　　呼啸的风在我耳边刮过，满眼盯着前方，只希望能尽快看见路的尽头。从小到大，即便我再死要面子，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运气极差的人，若是做个赌徒，金山银山也必得挥霍一空，可这次，我赌赢了。
　　身边的长齐不复之前的颓废，现在好似燃起了满眼的火光，狠甩手中的马鞭。看来，师父终究还是个有福气的人，生死关头，还有这样出色的下属不离不弃。
　　这条路我还是有印象的，五年前一路游山玩水，慢慢腾腾行了一个月，现在想来，即便是当时晕车，无力地躺在师父身边消磨时光的记忆，如今都觉得无比美好。只可惜，物是人非，路还是那条路，人却始终不再是当年的人......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不知行了几个昼夜，只见潐城千年不改的城门矗立在眼前，一些人和一些事便莫名浮现在脑海，不过或许是命中注定如此，还未进城，便听说博阳侯一家数日前已被新帝诏去青州。这样也好，又少了些东西挂心......
　　原本健硕的枣红大马，如今累得只剩皮包骨，城门前长齐一声“吁”，它便一头倒地，再未起来。索性弃了车，我俩混进了如今守卫森严的城门。
　　近乡情更怯，想当年我摸得滚熟的潐城，城南的阿公城北的阿婆，没有一个不与我熟络。可如今，走在大街上，看那人明明熟悉得紧，可他却不识我。所有的老百姓，只当在这么紧要的关头，竟还有陌生公子带着妹妹进城，不知是探亲，还是路过......
　　这个江北小城，数十年来没有什么新鲜的大事，上一件还是我洛家灭门的惨案，这一次便成了我师父家被新帝集体软禁。
　　是夜，投了城中一家客栈，想当年没少偷老板的花生豆儿，可如今看他腆着脸凑上来问我：“这位小姐还有什么吩咐？”，总觉得不知是喜是忧。
　　晚上，憋了好久的话，还是憋不下去了，张大眼睛，看着长齐，问：“为什么师父一定要回来？在出云不是很安全吗？”
　　面前这个一直不停踱步的人总算停下来看我，一脸认真道：“公主错了，出云暗流涌动，不见得安全。弑君之事，仅有少数人知晓，现在王座上那位，还要装出明君的派头给世人看，最关键的是，王爷始终不能放下手足亲情，或许只有到最后才愿意看清吧。”
　　长齐的眼神越来越凝重，“出云山在暗处，而王府在明处，留在出云，必死；回来，尚有一线生机。”
　　“只有一线吗？”那些阴谋、权位，事情的起因、过程，我都不感兴趣，只关心一点，那就是，阿灵的师父能不能安好。
　　在我印象里，长齐虽然表面玩世不恭、没个正经，但实际却对师父十分恭敬，是个难得忠诚的下属。现在，他奉师父之命带我离开，却中途违令，将我带到这是非漩涡的正中。一直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叫嚣着他心里的不安......
　　我从不宣称自己是什么好人，甚至连趁人之危的事都没少做过，比如现在，作为一个确实没有什么本事的小丫头，我必须得推上眼前这个正在犹豫的男人一把，拉他一起下水，才能多点胜算。
　　“长齐，我们一定要把师父救出来。”灯下的眼睛异常明亮，目光灼灼望向那正在挣扎的人，好像在心里悬了一桶水，摇摇晃晃，我从未做过这么出格的事，但却深知，这次不做不可。
　　原本在灯下闪烁的眼神，听了这番问话，直勾勾盯上我，极其严肃道：“公主不要想这些，我不会放你出去胡闹的。”
　　活了这么十年，凡是小孩子能做的坏事，我算是做尽了，心里有遮掩的神色，再熟悉不过。嘴角一勾，挑起还未长开的眉眼，看着长齐：“我知道你是想把我锁在屋子里，自己出去。”
　　一直因紧张而紧绷的脸，此时听见这句话，瞬间一怔，接着，那一如从前的虚假却温和无比的笑容挂了出来：“不愧是王爷教出的娃娃，真聪明~”，倏尔，像川剧变脸一样，一下变得比先前更凝重：“既然知道，那就乖乖呆着，非常时期，你若不听话，别怪我当真会翻脸。”
　　“我知道。”装出一副胸有成竹，来遮掩心中快跳出去的心脏，“带上我，才能保住师父活命！”紧紧拽上长齐的袖子，看着他展现出一脸惊诧的表情，接着道：“出云门规第一条，不可用出云法术伤及凡人。你了解师父，一条死脑筋，他是不会违背门规的。”
　　“我了解他，便更不能带上你，王爷不会愿意你替他背这罪孽。”拂下我的手，深邃的眼睛，望向灯火，轻声道。
　　原本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可这番由自己挑起的对话，却点醒了我，兴奋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下来，抓住长齐，“不会伤人，不就没违背门规，我有法子！”
　　被我一惊一乍几个来回，长齐已经没了兴趣，说：“这次绝非儿戏，公主还是莫再闹了，早点休息吧。”
　　看他这般表情，一下着了急，赶忙从腰间的小兜里掏出一枚银币，还是早前翻箱倒柜时找出来的，或许连师父都不知道它存在，便自己藏起来玩，现下却发挥出它的价值来，如今不正是在众人面前消失于无形的时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