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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榆钱落尽槿花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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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齐的到来,并不是什么心血来潮的探亲。就在月余之前,一张明黄的圣旨降到师父潐城的诚亲王府上,老皇帝御笔亲书写道,赐婚于诚亲王和当今右丞相长女吕思,择三月后吉日完婚。
接到这消息,师父便匆匆带我回了出云山。一路又是番腾云驾雾,似以往一样,窝在他温暖的怀里不敢抬头,可这次却无论如何竟不愿将眼睛闭上,总觉得怕一眼没看见,师父便消失了。
第一次发现师父于我竟是如此不真实,稍稍一纵,说不定就再也不是我的师父了,从小到大,这种恐惧从未体会过,好像一双若有若无的魔掌,随时都有可能,用尖细的指甲将我心里最珍贵的身影血淋淋地从中扯离......
人的情感是飘忽不定的,唯有时间,如银练般越久远越悠长,长到萦绕于两人之间,将风雾无形的感情紧锁在彼此心口,再由上天安排的试炼一点一滴系上千秋之结,牵扯着向对方越靠越近,直至男人、感情和女人,三者交融为一体,再任时间继续纠绕,裹上密不透风的硬壳,于宇宙洪荒之中永存......
十岁的我并不清楚那种感情是什么,但灵魂的最底层却知道,我与师父之间的情谊,已经融入了彼此的骨血之中,此生再也剔除不去......
这种羁绊将我们锁在了一起,从入出云那日开始,师父便成了我的全部,我便成了师父永远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回到出云山,我就甚少看见师父,带着我出去将近一年,山里堆压了许多非掌门出面不可的事宜。
我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因为固执地实在不愿去想象,他为了别的人,而忙地将我彻底抛下......
每日蹲在小师叔的大门口,望向远方,等待那个白衣翩翩的夜归人,从远处缓缓走来,待到眼前,弯下腰,对我和煦浅笑,伸出永远那么温暖的大手,说:“阿灵,我们回家。”
一天一天过去,等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从落日黄昏,到山里华灯初上,再到明月高悬于头顶,只为看见那个熟悉不过的身影......直至有一天,无边的黑暗笼罩着我将近半宿,打更的小师兄不知从我面前来回几番,山里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可却始终不见那抹白衣披星戴月款款而来......
“他不会来了。”,头顶的雨忽然止住,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青伞,和立于我身后的小师叔,“阿灵心里早就知晓的,不是吗?”,不似往日的戏谑声音,在这更深露重的夜里,异常清冷,“他终有一日会离开你,现在是十天半月,最后,终究会是一辈子。”
有些东西,深埋在心底,一厢情愿地可以装作它不存在,但被别人硬生生扯出,暴于青天白日之下,放在你眼前,血淋淋的现实,任谁都无法再逃避......
腥咸的液体不自主地从眼里泻出,慢慢往下淌,最后肆虐了一张逐渐脱离稚气的脸。第一次,在不是师父的人面前,伤心得这般撕心裂肺,寂静无边的深夜里,我死死拽住小师叔青色的衣摆,放声大哭。
之后的半个多月,难得见百里小师叔这么像一个师叔,嘘寒问暖,照顾了伤寒半月的我,就连药里还会特意放上一钱冰糖,看着喝完。
师父就不会,说良药苦口,怎能连这点苦都受不了。捏着我的鼻子,一通气给灌下去,灌完才往呲着牙的嘴里塞颗甜杏脯。
想到这儿,心里又不觉一紧,下意识地不敢再往后想,伶俐地从床上爬起来,深知若是继续躺着,不知还要伤心几许,那种伤心,即便我再坚强,也实在承受不起......
随意挠了挠窝在床上多日的蓬头垢面,师父不在,连头发都没办法自己拢上去......怎么又想起来了呢,不是说好了的吗阿灵......
打开房门,刺眼的阳光冲了进来,许久没见光亮了,一时之间竟如此不习惯。
“怎么舍得下床了?”,还是小师叔那个不正经的声音,“既然起来了,便过来与我帮忙,白吃白喝了多日,阿灵总知道是要还的吧。”,在阳光下,依旧笑得这么超凡脱俗,依旧说得让人这么牙痒痒......
然后,我又开始了小苦工的生涯。百里集神仙一样端坐在那儿,目光明亮异常,却总是飘渺不定的眼睛,竟衬得他愈加有仙气。玉白的手一伸,我便立即递上他要的药材,轻轻一咳,眨眼功夫就得把茶添上。就知道,百里师叔的好处,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受的......
不过,忙成这样,竟甚少有闲时间容我伤感,去思念那个雪白的身影。白日里被小师叔呼来喊去,半夜又和他那些与我年纪相仿的徒弟,闹腾到精疲力竭沉沉睡去。
不知不觉间,日子过得飞快,说实话,我也不清楚究竟过了多久,或许当真没多长时间,或许已经久得计算不来......
还与往日一样,拎着药罐子到处跑,忽然听到一个好像做梦一样的声音在后边响起:“阿灵。”,这句我再熟悉不过的话,好像决语一样,它一响起,我的身体便不能自已,停在那里,动弹不得,只有眼泪不受控制,缓缓顺着近日消瘦下来的脸颊往下淌。
一时之间,竟不敢回头看,怕那人不是师父,怕即便是师父,却不再是阿灵的师父。与他一起青丝相结,起誓白首相依的已经有了别人,他已是那人的了......
“阿灵。”,那声音却还要一直响,在身后呼唤我......不自主地转头,那张晨光下的面容,好看的眉眼,一如从前,对着我浅笑依旧。雪白的衣袖张开,在清风之间飘动,不及思索,扔下手里的药罐子,飞奔至这曾经独属于我的宽广怀抱,搂着熟悉温暖的脖颈,将月余的委屈,一下彻底倾倒了出来。
“师父,师父,师父......”,不住地呼唤,好像这样就能将他牢牢锁在我身边,将那怀里不属于师父,也不属于我的陌生气息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