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男传闻》矮树

30、第二十九回

　　在家里养病的几天，贾挣尼习惯早起晚睡，很不正常的作息规律，可是没办法，他没办法安心睡觉。

　　这天，一大早，贾挣尼就从床上爬起来，匆匆忙忙地拿起拐杖往洗手间去整理一下仪容仪表，拿了钱包就开门离去。

　　在周围的小卖部买了几包香烟和一些糕点就直接往目的地走。

　　看着手上的东西，贾挣尼忽然觉得这几步路，走起来异常沉重。每走一步，脚都好像被针刺那样般疼痛，心里也好像不断冒着血……很不想往目的走。

　　当时不同今日，这个道理倒是让贾挣尼有了个深刻的体会。上次手上同样握着几包香烟，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兴奋；而这次，心情却截然不同，是地狱般的低沉。

　　按了门铃，站好。

　　不久，出来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的妇女，盘起头发，白发夹杂在黑发中，鱼尾纹也较为明显，一看就是那种一直为家操心的典型家庭主妇。

　　妇女看到贾挣尼，立刻笑开，无比热情的伸出手拉过贾挣尼，嘴上说着：“这不是小尼吗？怎么到这里来啦，身子不行，要多在家里休息啊，跑这里来做啥？”

　　贾挣尼笑着回：“这不是差不多好了吗？所以就来看看你们，怎就不欢迎？”眼睛看向里边：“科长他不在吗？”

　　“说什么话，还不欢迎你？从小就你往我们家蹭，家里什么东西没里的份？前天收拾东西的时候，还看到你小时候的内裤塞在床角里。”

　　贾挣尼不好意思，底下头，“扔掉，怎么就找出这个东西？”

　　妇女哈哈大笑：“我猜大概是小时候尿床，不好意思说出来，将内裤就塞在床头，难怪说客人睡得时候总说闻到尿骚味，怎么你就这么胡闹？”

　　听后，贾挣尼脸马上转红，不说他还真不记得，小时候，确实是有这么做。不太好意思看妇女的眼睛，选择转移话题：“科长不在？”

　　“老伴？你找那老头啊，他在书房里画着设计图，你直接过去找他就好，不用敲门什么的，去吧去吧。“

　　贾挣尼谢过，将手中的袋子塞给妇女，说了一些客气话就往书房里边走。

　　到了书房门口，见书房门没关，轻轻推开门，浓浓的水墨味道就迎面而来。站在书桌前中年人，听到动静，抬起眼睛看了下，随后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见底下头去，认真画着图。

　　贾挣尼慢慢移动身子，将门关上，拐着拐杖就站往前边走，没走几步就听到中年人发出的不客气声音：“别过来，坐在那里，走过来做什么？看着烦。”

　　贾挣尼听后，什么也没说，就转过身走到门旁的座椅坐下。

　　也不知道坐在那里多久，猜测大概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中年人才慢手慢脚放下手头的笔，将纸张摆在书面一旁，喝了一口茶，终于抬起眼睛看向贾挣尼。

　　贾挣尼瞬间屏住呼吸，说真的，这个老头，他还是挺怕的。

　　“不要说什么，你出去，我现在还不想看到你。”

　　贾挣尼沉默，没说什么。身子动都没动，没有任何打算要离开的准备。

　　中年人皱起眉头，走到贾挣尼面前，将贾挣尼的拐杖拿起就往旁边一扔。顿时木棒碰地的撞击身响起，从这样的响声，贾挣尼推测这个人现在的心情真的很不好。

　　“这个东西带着干什么？自己不会走路吗？这个东西需要每天带在身边吗？”中年人吼了起来，见贾挣尼没说话，来气，不顾贾挣尼脚上的伤口就将他拉起来。

　　身子重力一下子集聚在腿上，一吃疼，贾挣尼抽了一口气，但是他没有反抗。

　　“现在还站不好？活该你整天带着个拐杖，你个残废人！”说着脸色开始涨红，青筋开始在额头上冒出，“有什么骨气？现在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干嘛不直接断了腿，省得你跑到我这里来？”

　　脚实在太疼，贾挣尼忍不住，身子开始往斜边倒，可是没有倒下去，又被中年人拉直身体。这下，给腿的冲击力更是大，锥心的疼痛感使冷汗不断沿额头滴落。

　　“痛？还知道痛？我还以为你不知道痛的？这点痛你怕了？当什么人？受伤的时候又不知道痛？”毫不客气地放开贾挣尼。

　　这次突然失去支撑力，贾挣尼没有摔下去，而是摆动着身子站在原地。握紧拳头，吃力地咬紧门关，怕一放松个人就落地。

　　中年人冷哼了一声，“怕摔，你就永远站不好，你就活该被当成残废。活着像你这样，我倒是开了眼界，做什么事都没大脑!”

　　“……”

　　“怎么，现在还不说话？”侧脸看向贾挣尼，看向贾挣尼的双眼，火气更是上了一层，吼的声音更加大：“白活了，这几年你就白活了！怎么就会有你这样的人？”

　　这个时候，不是这位中年人心里难受，贾挣尼心里也是难受得无法言语。贾挣尼惨白的嘴唇这个时候才慢慢张开：“我辞职。”

　　这个就是他今天来这个的目的——辞职，有多少不甘心，有多少不愿意，有多少痛心？这些别人不懂，他自己懂。

　　贾挣尼很悲惨的发现，他人生真的好像没有一次通顺过，真的，好像什么悲惨的事都会降临在自己身上，想逃都逃不掉的那种。

　　中年人楞了下，反应过来可笑地看着贾挣尼：“你求我都不给你做下去！这副样子，死得也比较快！”

　　“对不起。”贾挣尼说着觉得身体开始颤抖：“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说过男生，不要轻易低下头认错，但是我现在做不到……因为，我真的对不起你，我做不下去，我没有那个办法，我真的没办法，现在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我不能继续做工地的活……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想你伤心。”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一开始设定的结局都会被轻易改变？

　　中年人没说什么，直直看着贾挣尼，怒气慢慢消下去，眼眸渐渐出现温和。他怎能不心疼？怎么能不伤心？他了解贾挣尼，同样地，他也知道贾挣尼会抓住他最软弱的部分不断敲击，贾挣尼了解他。

　　中年人扶着贾挣尼，将贾挣尼安抚在凳子坐下，仔细看着贾挣尼的双眼。和以前没有任何变化的眼睛，睫毛依旧浓密，依旧是乌黑水亮的眼珠，只是焦距不再如以前。

　　叹了口气，声音显得无能：“做不下去，别做。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你做下去，你自己仔细想想你到底能干什么，你自己想，别人帮不到你。”

　　贾挣尼走出门口，看着前面的风景，道理的积雪都被扫到一边，有些融雪的痕迹，所以显得异常冷。

　　能干什么？现在的自己到底能干什么？前途好像一片迷茫，现在就好像停在十字路口，想踏出一步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踏。到底该怎么办？脚下的路好像没有尽头，被带刺的花茎盘旋着，走一步，都要皮破见血。该如何走才是对的？谁能告诉自己？

　　贾挣尼叹了一口气，扶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雪地上。

　　回到去，贾挣尼迷糊中看到一个人靠着墙，坐在家门口，整个人缩在那里，穿着一身校服，像是刚从学校回来。

　　看到耳朵上白色的线条，贾挣尼猜出这个人是谁。

　　心不由得一沉——第一次，觉得有些恨赵淳彬这个人。

　　究竟恨赵淳彬哪赵淳彬方面？他自己说不清。恨他造成现在自己这个落魄的模样吗？恨他现在总是这样无端的出现自己面前吗？

　　不是，而是因为‘恨’这个词总是可以连接到另一个词。

　　贾挣尼装作没看到，拿出钥匙，直接准备开门。门还没打开，就感觉身后那个人站了起来。

　　“喂。”赵淳彬叫了一声。

　　贾挣尼停在那里，侧了下脸，没多加理会，依旧转着钥匙开门。

　　“你上次不是要帮我补课吗？”声音又再次响起。

　　这次，贾挣尼停下手上的动作，整个就定在那里。

　　“你不是说你脑袋很不错吗？不是说过你要教我吗？”

　　一个从来就不让自己靠经的人，一个眼睛里总是透露着无限厌恶的眼神的人，现在说出这样的话，怎么说还是让人不自在。贾挣尼转过身子，吸了一口气：“那个时候，我脑袋秀逗，怎么教你，我这个蠢得连自己都无法相信，怎么教你？”

　　“你不是缺钱吗？”赵淳彬冷冷地说着。

　　贾挣尼又是一怔，突然胸口就来气：“你们这些有钱人家，就可以这样伤人？是啊，我缺钱，我他妈就向着钱走。看不起我吗？我都快习惯，从外貌到身体再到身家，我都完整被你鄙视一番，你有时候真的就不会反省你的人品问题吗！？”

　　“缺钱吧？”没理会贾挣尼，赵淳彬又说了一句。

　　贾挣尼此刻真的希望身体可以自由活动，好让闷在胸口的一口气吐出来。

　　赵淳彬对上贾挣尼的眼睛，继续说：“缺钱吧？帮我补课，我付你钱，这个也是你的成果。”

　　“凭什么一定要让我帮你补习？”

　　“凭你缺钱。”

　　靠！我诅咒你。贾挣尼觉得内心就在奔腾着这句话。

　　“喂。”赵淳彬又叫了一声：“我就想让你帮我补习，就想让你。”

　　正常人听到这句话，大概就是脸红心跳，这句话有明显让人遐想的空间。可是对于此刻心情极度郁闷的贾挣尼来说，听到这句话，就觉得赵淳彬这个人在找渣。

　　贾挣尼没说什么，开了门，就进去。站在门口，动也没动，耳边响着时钟滴答滴答走得声音，整个世界显得安静。扶着拐杖，脚没有任何向房里移动的意思。

　　忽然，贾挣尼仍开拐杖，一个大转身迅速伸出手将大门打开。就如贾挣尼所料，赵淳彬仍然背靠墙站在那里。

　　赵淳彬看见贾挣尼出来，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好像预料到会在短时间看到贾挣尼。

　　沉默中，贾挣尼先开口：“我帮你补习，就我，别人不行，就我帮你补习,我会全力帮你。相对地，你需要付我钱。”

　　讲完，贾挣尼又是一愣……因为他第一次看到赵淳彬没有任何鄙视性的笑，是那种单纯的笑，就好像赢了某件事，笑得如此无渣滓。

　　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可是至少……这也是一个选择，不是没骨气的选择，而是生活压迫下无奈的选择。

　　“喂。”赵淳彬笑完，又对着贾挣尼喊一声：“你叫做什么？”

　　该死！贾挣尼觉得他这几年白活了，连名字都显得这么卑微，不曾不给人记得。

　　瞪了眼赵淳彬，嘴里吐出：“贾挣尼。”

　　这也是一条带刺的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