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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六章 兵符谜 ...

  •   雪白的宣纸,饱蘸浓墨的毛笔。
      阿牛拧眉阖眸已是良久,沉思的侧脸轮廓棱角分明,满是令人心折的刚毅。
      胡蝶静静地凝身在一旁,已渐渐沉迷于那并不出众却果敢坚韧的脸庞。
      忽然,他双眸倏张,目光明澈而自信,疾挥狼毫如行云流水般,一幅山河地形图已跃然纸上。
      看着那勾画细致的山川道路,胡蝶不禁咋舌:“这个是……”
      “就是令尊手记上缺失的那最后两页。”阿牛赧然一笑道:“我私下里看过很多遍了,其中所述的情形也斟酌着呈报塞责……不然,那么久没有进展的话只怕主上要将我换走了。”
      “可是……你至少也要有一年多没见过那本手记了吧?”——竟然还能将一张图纸如此细致入微地记下来?胡蝶的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阿牛微一沉吟,在图边加了几行小字,又信手画上两只翩跹的蝶影,才笑道:“线人行事须极为隐秘,若是偷看一些秘密的信笺、书籍、图纸等,必要原物放回纹丝无差,所以从小就要练出过目不忘之能。”
      胡蝶不以为意地撇嘴道:“我就不信朝廷选的每个人都有过目不忘的天赋。”——难怪他偷看那么多次自己仍毫无所觉。
      阿牛凉凉一笑:“皇家秘密培养的线人每年要新增上千人,可是真正能通过各种特训活下来的最多不过几十人……”
      胡蝶动容道:“难道说……难道说……”下面的话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阿牛微微颔首,难掩眸中的悲戚,道:“在训的线人每三月一小考,一年一大考,除了那些在受训中不支死去的,所有考察不合格的都要秘密处死。”——那是怎样的一个人间炼狱,只有他自己知道。从小就要接受各种严酷的摧磨,同一年进来的上千个人中,能活到最后成为黑线的只有寥寥的几个人,甚至,有些年一批里最后连一个活着的也没有。
      自襁褓中起到出师为黑线,短短的二十年,七千多个日夜,每一刻却都仿若梦魇般漫长艰难:忍受各种残虐的酷刑、眼看着同伴惨死在非人的训练中,拼命学习各种高难的技能,艰难地通过每一次攸关性命的考察,本以为成为合格的线人就能获得一丝安稳的生存,却原来,不仅仍要时刻挣扎在生死边缘,就算勉强熬到退役,依旧要面对那一杯御赐的毒酒……短短五十年的生命,不能恨、不能爱、不能选择,只有无穷无尽的危险与绝望。
      心如刀绞,胡蝶无声地凝视着阿牛眸中的复杂纠结,似恐惧似绝望似无助似悲伤……那么多足以摧毁灵魂的情绪怎么可以这样全部凝结在同一双眼眸中?他说过“线人连狗都不如”,相处得越久她就越能明白这句话里的悲绝。只是这眸光她已不能承受,那么,他所曾经亲身经历的又是怎样的一种惨绝人寰的痛楚?
      执手无言,空气仿佛为无尽的哀伤所凝结。
      终于,全力从不堪的回忆中挣扎出来,阿牛勉强一笑道:“银九说那本手记的最后两页是薛醉撕去的,我想,他一定是以为凭这张地图就能找到兵符所在,不过,看来结果令他失望了。”
      唯唯地应了声,胡蝶却依然是神思恍惚。
      无奈地将她抱上膝头,阿牛低声逗哄道:“都是些陈年往事,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乖,来看看这个图上有什么玄机。”说着,已将墨迹微干的地图递到她眼前道:“我总觉得这几行字才是关键,不过却始终没有想出什么端倪。”
      胡蝶就着他手中瞥了一眼道:“这是通往蝴蝶谷的图纸,爹爹大概是怕年月久了我找不到回去的路……”话音未落,她却已被旁边的几行小字所吸引,诧然地看着那六行蝇头小楷。
      阿牛仿的是胡良睿的笔记,仓促之中却仍有七分相似,胡蝶轻轻地念出声来:“壹叁捌伍□□玖,叁贰肆陆玖捌柒;肆伍壹柒叁贰捌,陆柒肆贰玖伍壹。执毫知我意,见字故人情。”
      诗非诗,词非词。
      看着渐渐蹙紧的娥眉,阿牛不禁心疼地替她轻揉额心道:“我还以为你一见便可知其意。”
      胡蝶闷闷地摇了摇头:“爹从未提及过这些数字,我怎么可能明白嘛。”
      思索了片刻,阿牛又道:“我记得手记的最后还有句话,会不会跟这些要合起来看呢?”
      “蝴蝶浴血,兵符重现。”胡蝶边念着边提起笔来将八个小字题于那对小小的蝴蝶之侧。
      “蔷薇特地造了血池试你,只怕也是为了这八个字。”
      想起之前所受的折磨和屈辱胡蝶不由冷哼一声道:“只有他这样的蠢材才会想出那么残忍愚笨的办法。”
      凝眉半晌,她又自语道:“难道是说蝴蝶谷的蝴蝶?”随即摇头:“几只飞虫能有什么用。”
      两人各自沉思了许久,终是颓然无果。
      轻叹一声,阿牛忽然打破沉寂道:“既然都想不出来,不如先去蝴蝶谷,到了那里,或许会有所裨益。”——她身上的毒三个月后就会发作,现在已经是第四天了,这几年的相处,太子的脾气他亦是深知:素来恩威并施。
      如今,能够给他们三个月的时间已是莫大的恩典,若届时仍不能交出兵符,只怕二人皆要沦于万劫不复。自己的性命可以不顾惜,但他却不愿令胡蝶有丝毫的危险,因此,才忧急万分。
      明了他的一片心意,胡蝶乖顺地点了点头,犹豫地道:“可是……”她咬了咬朱唇迎着他探究的眸光笑道:“我还是喜欢坐马车。”
      驾车比骑马要慢许多,但他又怎忍心驳回她小小的要求呢?
      阿牛颔首道:“那好,明天我去雇车。”
      如同小猫般拱进他怀里,胡蝶撒娇道:“不要,我想你在车里陪我……”
      这般的温柔娇痴谁又能拒绝?

      赶车的是个肤色黝黑的老头,胡蝶盯着他看了又看,终于还是气馁地一头钻进车里。
      待到阿牛进来坐定,她立刻递过一个探询的眼神,看见他微笑着颔首,她更是万分沮丧——那人果然还是银九扮的,可是……可是她怎么看也看不出破绽,就连气息都是如此的陌生,难道线人的本领真的能武装到周身的气韵和眼神么?
      马车不紧不慢地在小路上跑着:最普通的双辕小车,最普通的驾车老汉,连速度也是最平常的,既不急切,也不悠闲。
      闲闲地靠在平稳起伏的宽阔胸膛上,胡蝶突然轻笑一声道:“你说,景王和柳宜仙他们为何那么久没有动静?”
      阿牛不假思索地地道:“他们在等我们拿到兵符。”
      “他们怎么肯定咱们一定会去找兵符?在双溪县他们好象急于将我带走的样子。”
      阿牛心不在焉地轻捻着她鬓边的一缕散发道:“大概十天前,上面传来线报,当今圣上已是油尽灯枯,如今,不过是心口还有一丝热气,随时都会驾鹤西去,若皇帝驾崩新主即位而兵符流落在外,只怕是龙位岌岌堪忧。况且。如今北羌的新君乃是柳宜仙的异母兄长,近期大风堂与北羌细作过从甚密,大有里应外合之势,而景王亦与金辽王子暗相往来,以割让北部七城为条件盟定契约……所以,如今这两股势力都是蠢蠢欲动,只待兵符到手,即刻便有惊天之变。”
      胡蝶轻轻颔首道:“难怪他们如此沉得住气,原来现在最急的人该是太子。”
      轻啄了一下秀发,阿牛接着道:“况且,主上在朝堂内外明里暗里已向景王施威,只怕他如今已是自顾不暇,现在最要防备的却是柳宜仙母子。”
      念及母亲仍在景王之手,只恐难逃池鱼之殃,胡蝶不由神色黯然,垂首不语——经历双溪城外的那幕天人交战,她已明了娘亲当年不得已的苦衷,心头的怨恨亦渐次转为怜悯。
      感知她的担忧,阿牛轻抚着秀发柔声道:“你放心,我已上疏太子,若令堂有失,纵然千刀万剐也不会交呈兵符。”
      胡蝶倒抽了一口冷气,骇然道:“你是这样对太子说话的?!”
      淡然一笑,阿牛拂了拂她的发鬓:“一字不差。”
      “你……”胡蝶语塞,一时间心头满是感动、安慰、惊恐、甜蜜错综纠结。
      阿牛满足地笑着搂紧她道:“你忘了?我发誓会一辈子疼爱你,呵护你。你所在意的就是我愿意拼尽一切守护的,生死不悔。”
      “傻瓜,我在意的只是你……”胡蝶痛痛地吻上他的唇,泪水却沿着嘴角滑入一双纠结的舌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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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煎得金黄香脆的乳猪,煮得酥烂的牛肉,还有鲜美浓郁的鸡汤。
      菜色谈不上精美,却别有天然的醇香。
      胡蝶懒懒地挑起鸡汤里的几根菜叶,娥眉微蹙地看着两个吃得津津有味的男人道:“春养肝,夏养心,秋养肺,冬养肾,懂不懂啊?现在才是二月底,正该养肝护肝,竟然还吃那么油腻的东西,一点也不合养生之道。”
      这段时间所过之处皆是较偏的海滨渔村,没有什么象样的饭馆,而胡蝶或许是吃腻了海边的鱼虾,一闻到腥味已是要忍不住恶心干呕,于是,这一路只恹恹地啃着硬邦邦的干粮,眼见着刚刚丰润起来的面颊又消瘦下去。
      阿牛心疼却无措,终于绕了点路来到这个稍大些的镇子,找了家最象样的饭馆,点了这几道招牌菜,没想到依然不对她的胃口。
      银九放下空碗,端起第二碗饭漫不经心地道:“依你说这时节该吃些什么。”
      胡蝶略有些苦恼地托起凝腮想了想,道:“该吃些清爽的糕点……桂花糕啦、马蹄糕什么的。”
      手中的饭碗险些滑落,银九似是无意地瞥了一眼阿牛,瞠目苦笑道:“这些都是秋令的糕点,现在到哪里去找?”
      胡蝶怔了怔,俏颜飞霞——她光顾着自己想吃什么,却忘了春季本没有这些时令糕点。
      阿牛觑了一眼银九,心疼地解围道:“还想吃些什么呢?绿豆糕好不好?”
      眸光闪亮,胡蝶连忙点了点头道:“嗯,绿豆糕也好。”
      宠溺地抚了抚她的发,阿牛柔声道:“你好歹乖乖地吃点饭,明天就有绿豆糕了。”
      胡蝶听话地应声捧起碗,却终于只是勉强吃了几根青菜,咽了小半碗米饭。

      是夜,难得没有在马车上度过。
      相拥于榻,阿牛的吻逐渐从细碎变得滚烫。
      明了他的心意,胡蝶却只是轻轻地移开一些距离,倦倦地道:“官人,我好累。”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她总是特别粘人却又特别容易倦怠,在马车上大部分时间都是睡睡醒醒,可却还是恹恹地提不起精神。
      难道是体内毒药所致?
      想到这个可能,阿牛心头一阵绞痛,火热的欲念瞬间消散无踪,小心地拢过已经睡意朦胧的人儿,嗓音微哑地道:“我不碰你,就这样搂着睡。”
      胡蝶迷迷糊糊感觉到他可能是会意错了,只是,沉重的疲倦却令她不愿醒来,惟有安抚地紧贴进他的怀里——先不要让他知道也好,现在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将来还不知要面对怎样的局面,知道得太多反而更会扰乱他的神思,为了娘,他已经对太子说了那样大不敬的话……只是,阿牛,原谅我,为了孩子,不能再与你缠绵承欢……
      第二天,银九丢过来的一大包绿豆糕惹得胡蝶如孩童般欢呼雀跃,迫不及待地捧着上了车。
      阿牛感激地按了按他的肩,银九却只是淡淡地别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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