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卿行》□*

3、此家少年

　　诗会当天，戚府里来了一位客人，据说是戚家的远房表亲。之所以是据说，那是因为京城戚府的仆人们从来没有谁见过这位客人，当然，戚府老管事也许是知道的，不过他忙着准备诗会以及招待这位新来的客人，不可能有闲工夫去听下人们的八卦。
　　“今天我看见那位公子了呢，我去书房送茶水的时候，他与大少爷在下棋……”
　　“真的？怎样，看见长相了吗？”
　　“当然看见了，虽然我低着头，但把茶杯放到他旁边的时候，还是瞟到了他的样子。”
　　“那你快说啊，别卖关子了，他到底长得怎样嘛？”
　　“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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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彻路过通往凉亭的小径时，就看到那一帮丫鬟不干活，在那里议论纷纷，走过去时正听到“剑眉星目”、“谈吐文雅”、“温润如玉”等等形容词。
　　“那可真叫一个风度翩翩仪表非凡，比之大少爷都……”
　　那群丫鬟压根没看到苏彻，当然就更不可能看到从小径转角处走来的总管大人了。
　　于是苏彻轻抬起手放在嘴边，十分正经地咳嗽了一声，待引起那帮丫鬟的注意后，才说到：“总管大人过来了。”
　　受到提醒的丫鬟们如梦初醒，紧张地望了正向这边走来的总管大人一眼，立刻作鸟兽散，临走时还不忘给苏彻一个感激的眼神。
　　苏彻看她们离开，便独自向自己的目的地走去，这时总管正好走到她面前。
　　“总管大人辛苦了。”苏彻略低头，见了礼。
　　“是苏彻啊，三小姐也有劳你了，明日就是诗会，替我祝她旗开得胜。”总管笑着回到，并未摆什么架子，也没有批评她在工作时间到处乱晃。
　　三小姐的身份不比往日，连带院子里的丫鬟也跟着沾光。不过总管对于苏彻的态度，却是取决于他自身看人的眼光。
　　“有劳可不敢当，我一定会替您把话传到。”是了，就是这种恭敬有礼，又不失圆滑的态度，令戚府总管觉得，苏彻不会是个普通的丫鬟。
　　苏彻走出水墨间不久，刚才还是好好的天气，却突然飘起了小雨，苏彻急忙奔向前面不远处的小亭子，冲进去躲雨。
　　“真是幸运。”苏彻看着抱在怀里尚未被雨淋湿的宣纸，感叹自己一向不错的运气。
　　自家的三小姐昨天早上刚刚用完了练习的宣纸，她之前一直报怨苏彻太过严厉，让她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正巧宣纸用完，她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可以偷懒的机会，于是苏彻便由着她玩了一天。但明天就是诗会了，虽说苏彻不打算做什么临时抱佛脚的练习，但有时候，做弊也是十分有效的手段，这当然少不了宣纸。于是苏彻便瞒着戚明香，自己去水墨间领了十卷三尺的宣纸。
　　“等明香看见这纸张，不知会不会晕过去……”苏彻想起戚明香握笔写诗时的铁青表情，有些想笑。
　　雨依然淅淅淋淋下个不停，虽不大，却也完全没有要停的趋势。简直不像夏雨，倒像是春雨。
　　“……春雨。”苏彻喃喃道，突然想起了一首诗。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花重锦官城。”明明是一派繁花似锦的美丽风景，苏彻却读出了悲凉的味道。
　　那是仿佛冰冷的雨水打在心上，温度逐渐失去一般的感觉……
　　物是人非的无奈与孤寂。
　　不过……
　　苏彻笑了笑，像她这种情况，应该把物是人非倒过来才是，毕竟现在是她还在景却不在了。
　　苏彻坐到了凉亭的石椅上，然后小心地将宣纸堆好，放在了面前的石桌上。
　　锦官城在苏彻原来的世界名叫四川成都，也就是她的家乡。在这个名叫覃国的国家，也有一个地方叫做锦官城，这是戚明香告诉她的。不过，和她所熟知的应该不是同一个地方。毕竟半年前在戚府醒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得知了自己穿越的事实。
　　“好诗却不应时，真是可惜了。”
　　正当苏彻陷入回忆中的时候，一个温润的声音在她的背后响起。
　　她闻声立刻站起来，转身行礼。
　　对方见状，有些好笑地问道：“你都没看清我是何人，就这样行礼？”
　　苏彻低着的面上，眉毛挑了一下：
　　就你身上穿的那月白色的绸缎衣服，我不给你行礼难道你给我行礼……
　　虽心中腹诽，苏彻嘴上答得也不含糊：“府中人身份比及苏彻只高不低，苏彻行礼是理所应当，更何况邢公子还是府中贵客，苏彻更加不敢失礼。”
　　那人听了轻笑一声，，苏彻一言已经点破了他的身份。近来戚府的贵客也就那么一位——邢月邢公子。
　　邢月以为苏彻先前已在府中见过他，便也不再纠结“礼数”问题，转而问道：“这首诗是你作的？”
　　苏彻摇头，回道：“诗是我家三小姐所作，我不过念来听听罢了。”
　　邢月“哦”了一声，又指了指石桌上的宣纸，问道：“那这个也是三小姐的？”
　　苏彻点头。
　　明眼人一看就该知道了，他还明知故问，就像在怀疑什么似的。
　　苏彻警觉起来，见外面雨下得小了些，便抱起桌上的宣纸，向邢月告了辞。于是，苏彻没有注意到，在她离去之后邢月脸上所露出的带着兴味的笑容。

　　“你怎么拿这么多宣纸，阿彻！”
　　苏彻抱着纸回来时，果不其然地看见了戚明香一脸痛苦的表情，她抱着头，向苏彻露出控诉般的眼神。苏彻却无视戚明香，若无其事地在一旁磨墨，边说道：
　　“我可爱的三小姐，明天就是诗会了，难道你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吗？”
　　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静默，窗外屋檐的滴水声因此变得清晰可闻。
　　戚明香看着落下的雨滴，半晌，似妥协一般地拿起了笔，一言不发地开始默诗。
　　苏彻见状甚是欣慰，却不知戚明香已经在赌气了。
　　这些诗明明不是她作的，她却要借着这些在众人面前出风头，显露不属于她的才华，戚明香心里其实非常不是滋味，虽然早些时候她也曾有过小小的私心，觉得只要能讨到爹爹欢心，这样做也没什么，但时间长了，总不免会心虚。
　　苏彻发现了戚明香的心不在焉，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当她是嫌默诗枯燥，便安慰她道：“明香，今天的辛苦定会换来明天的成功，只要你默完了这些诗，我保证你会在诗会上大放异彩。”
　　谁知这话却更加刺激到了戚明香，她一把摔了笔，便抱着膝盖埋着头，再没有一点动作了。
　　苏彻被她的举动弄得有些莫名，但还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询问她怎么了。
　　戚明香沉默着不说话，心中却已有几分后悔，她觉得自己不该像这样任性的，随便发火，而且对象还是苏彻，于是小小声地道了歉。
　　苏彻等了半天，终于听到了戚明香蚊子嗡嗡一样的声音，不由得好笑，却还是若无其事的问道：“你究竟怎么了？”
　　戚明香熬不过，终于把憋在心中许久的担忧说了出来。
　　苏彻听了，慢慢收起玩笑的表情，待她说完，便一脸认真地道：“明香，我想，你的担心应该是多余的。”
　　戚明香愣了愣，还来不及反驳，便只听苏彻继续说道：“你说自己的才华不是真的，我却觉得未必，何为才华？不过是表现于外的一种能力罢了，明香，你虽不会作诗，可那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别人须得知道那诗是由你所作，不然便毫无意义。明香，你可明白？”
　　这便是苏彻从不在人前吟诗显摆的理由，她的立场不允许她做出不符身份之事。她不过一介丫鬟，纵使诗吟得再好，又能如何，但是戚明香就不一样了。
　　“在这个戚府，你是小姐，我是丫鬟，那么从今以后，我的便是你的。”
　　苏彻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时，戚明香的眼睛有些红了，她将脸重又埋入膝盖之中，再不想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