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迅（角色乱cp短篇集）》一方

6、没有温度的人

　　李宁玉捏着十斤粮票换来的棉布票，再付些人工钱，定下一件样式普通冬棉衣。剩下的买几两粗纺毛线，打算回去洗软了，围巾与手套都织一双。
　　出了成衣店，秋天把凉放在自行车把手上，再递进李宁玉手心。背脊微微佝着，仍显高挑，刚上过油的链条均匀滑动，喧闹人群里一同沉默。
　　到后来浑身泛起冷意，反突出手掌里带暖一丝汗。
　　也该到了怕冷的年纪，李宁玉这样自嘲想想。
　　已经老了很久了。
　　车间主任是个热心肠。
　　没什么心眼，只有做好人，知道成衣店关门早，准了李宁玉半个下午的假，又借了车。
　　“机器可得再修一阵子，回来这么快干嘛？”觉得好心没被领受一样，假意生气，接过车钥匙串回钥匙串，挂在皮带上咵咵响。想起近来家中烦恼事，忍不住又抱怨：“纺织厂的人还要到别处买衣料子，要搁往常，再没这样折腾的。”
　　生活里不如意，都是时不与我。
　　话一出口，自觉影射了“政治”，后怕里带着兴奋的遮掩解释：“不过社会主义嘛，要进步就得吃苦。得吃苦，没办法。”
　　李宁玉淡淡道谢，捡接着第一个话题，双方逃脱尴尬：“回来看看也不打紧，反正都是一个人。”
　　搪瓷杯子捧手里，温度消失得很快，与指节赛着苍白。
　　李宁玉曾有过一只精致的蓝瓷茶杯，盛着永远温度正好茶水。
　　“玉姐，茶又凉啦，我给你换新鲜的去。”说话跟走路一样，永远蹦跳轻挑。
　　“不需要。”
　　“做事情，不是看需不需要，而在于愿不愿意的。”小小年纪道理倒大，执意徒劳忙碌，满足得很。
　　有些人一辈子都遇不见这样的徒劳。
　　李宁玉得到失去都轻易，全不由自己做主。
　　哪轮到自己做主时候。谁管原来医生、教师、学者，一律安排到前线岗位上，强迫整齐生长。
　　曾经的新女性，在这样的新时代，变旧了。
　　回家时手中一捆小菜，边角也旧出黄。狭窄木梯刚上过生漆，有些难闻，假意崭新。搁在过道上的小煤炉子水烧正开，扑嘟扑嘟蒸热气半透明。
　　邻居大姐拎着热水瓶闻声出门，嗓门被岁月一点点摩擦尖细：“小李哟，今天十五，就吃这些咧？”
　　返身回屋用碗盛十几个现包饺子，看得出很有些“关系”或者“势力”——这也使得嗓门多高三分，十分热情塞进李宁玉手中：“不客气哟，我家小三子功课，可还有得麻烦哩！”
　　李宁玉推辞不过，只好进屋将饺子下在锅里，又把碗还到隔壁去。
　　大姐呵呵笑，自觉拉近距离，说话不客气表露亲密：“小李你知识分子，人又挺括，哪有处不妥当的，就是性子太冷不好接近，怎么处对象哩。”
　　李宁玉不分辩，笑笑，仔细听锁孔咔哒一声，人锁门外。
　　人锁门里。
　　屋子家具简单，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惯了勤俭，都一样过下去，独自。
　　不一样的只有人。
　　李宁玉与李宁玉，隔着时间，隔着梦想与未来。
　　她又觉出冷来了。
　　箱子打开，逃出许多过往，绕着她。
　　旗袍已经变得很旧很旧，绣着摩斯码的针脚模糊，幸好闭着眼睛摸上去，仍是原来模样。
　　虔诚地，她再读一遍。
　　曲起手臂枕桌上，眼里一点热埋进臂弯里，头颈勾一抹单薄线条。
　　李宁玉睡着了。
　　梦里的所有，都是没有温度的。
　　饺子在锅里闷闷地咕嘟，闷闷地说话。
　　反正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做着过去的，故去的俘虏。
　　晓梦，你不会知道的。
　　裘庄的那个夜，一声枪响，杀死了两个人。

　　甲午正月廿一凌晨

作者有话说

　　写在前面：重观杂念君的宁静视频，却不可遏想到独身的李宁玉。无论如何都等不来想等的人，久而久之，竟也能误以为一场圆满。反正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做着过去的，故去的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