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车之恋》火锅1976

18、第六章 分别2

　　二
　　其实凤凰就是一个古城，和其他的古城——大理、丽江、周村没有太多区别的古城。现在，全国各地的古城也已经格式化，所有的古城都会卖一样的旅游纪念品、一样的大坛子炖猪肘子、一样的腊肉、一样的牛角印花刺绣。
　　但李郁看见沱江的时候还是有一点泪盈于睫的感觉。果然，和周秦画的是一个颜色，那么一种孤零零的清澈，即使有一万个游人在上面大呼小叫，它还是那么孤零零的清澈。与会人员的大队人马都在码头排队，浩浩荡荡地准备上船，李郁故意拖后一点，一直等到最后一只船才走上去，回头一看，陈劲松正在她身后微笑。
　　整个行程，她无数次地偶遇他。李郁不想跟在导游后面听讲，常常一个人掉在后面，急匆匆追赶队伍的时候，总是看见陈劲松等在前面，焦急地回头找人。
　　在古城里看各种小店铺的时候，李郁很喜欢那些色彩艳丽的粗布围巾，她拿了许多条挑来挑去，拿不定主意，陈劲松从门口经过，走过来说：“李郁，我觉得你适合撞色，把艳红和艳蓝两条搭在一起肯定漂亮。”李郁依言一试，果然好看。
　　和其他古城一样，凤凰有不少卖老银藏银首饰的老太太，李郁对手镯格外没有抵抗力，她喜欢把许多串一起带在手腕上，自以为是环佩叮当，但安芸听到这种声音常常嘲笑地说：“我以为一头牛走过来了！”每当看到一个这样的老太太，李郁总是蹲下来埋头挑选，本来也不贵，五块钱、十块钱而已。陈劲松经过的时候，她刚好挑了一只五角星金属铜颜色的吊坠，配上粗犷的老银链子，有一种别致的酷。二十一岁的李郁喜欢帅和酷。陈劲松微笑着看她，并不说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李郁已经不太适应这样过分坦白的目光，她低下头，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不过是破铜烂铁而已。”
　　那么，他真的是喜欢她？
　　她的背包里放着周秦送她的鸵鸟蛋，这个时刻，她不愿意有别的干扰。上了船，李郁郁闷地蹲在船尾一声不吭。陈劲松知趣地躲得远远的，和别的人谈笑聊天。真好，这样，她可以专心致志地看着江水了。
　　慢慢地，世界静下来，只有桨板划过清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江面的涟漪柔和又缠绵，就像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全心全意的爱。李郁解下背包，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鸵鸟蛋，把它放在江水上面。她的手离开了它，而它在漂浮了一会儿之后，沉没在了水中。
　　即使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一个人，像周秦那样让她心动，那又如何？
　　错过就是错过。
　　属于她的那个周秦不再存在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现实中的周秦正和那银白色小腿的主人在一起，天长地久。
　　大幕拉上，一切都结束了。

　　回到J市不久，李郁收到了陈劲松的一封信，信中有一张照片儿，正是船上她的背影，俯视的角度让她看起来只有小小的一个，黑色的长发几乎盖满了整个背，远处的水面上，正是那只即将沉没的鸵鸟蛋。
　　照片儿上能看到一点她的侧影，她自己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表情，在怅惘之后，似乎还有点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陈劲松的信是那种少女理想中的情书。仿佛他的长沙与凤凰之行眼中只有李郁，他记得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他说喜欢她落落寡欢的神气，仿佛一切都不重要，“学问”只不过是“谋生”，喜欢的首饰也不过是“破铜烂铁”。他说知道那照片儿里一定会有一个故事，但是他不打算问。最后信中说：你可以把我当做你的生活的一个敲门者。想要轻松一下的时候，就打开门和我聊聊天。
　　李郁自然开心收到这样的信，仿佛一块热毛巾抚慰了她的落寞，然而也止于此而已。她没有回应的热情和力量……很久都没有了，什么时候将会重新拥有，她不知道。

　　三
　　安芸和宁乡进入了精神和□□的双重热恋。宁乡几乎每周都会开车过来，住在学校招待所里，课不紧，或者安芸的孟领导出差的时候，她也会分秒必争地赶去Q市。安芸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可怕又甜蜜的魔咒当中，这个魔咒就是，整个世界她都看不见了，因为世界里只有宁乡。爸妈、四老、太姥姥，还有李郁，都成了模模糊糊的背景。她顾不上谴责自己的没良心，因为她得先自救，她每一丝力气都只能用在抵抗那强大的、周而复始的思念上，如果见不到宁乡超过一个星期，她就会像溺水的人那样，空气不能够进入到肺里，窒息到几乎下一秒钟就会死去，无论如何要抱住宁乡，钻在他的怀抱里，感受到他的两个胳膊那热气腾腾的力量，才能够重新回到人间。
　　安芸几乎没有时间回家。安爸爸是全家最不能适应安芸恋爱这个事实的人，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总是诸多不满，安芸总是撒娇地说：“太远了嘛，功课忙嘛。”安爸爸嫉妒地说：“女生外相。去Q市你怎么不嫌远？回我们家两个小时，去Q市是四个小时！”安芸厚脸皮地嘿嘿笑。安爸爸痛心疾首：“我告诉你安芸，女孩，贵在自重！”安芸委屈地说：“我很重的爸爸，我都超过一百斤了……”安爸爸在那边半天没说话，恶狠狠地抛出一个杀手锏就挂了电话：“你太姥姥的翡翠镯子不传给你了！”
　　不给就不给吧，那又有什么呢？这个世界上，唯有宁乡是安芸的软肋，他是她的父亲，是爱人，是儿子，是她最无价的宝贝，就静静的、软软的、热热地藏在她的心里。
　　深冬的一天，趁着孟老师北上开会，安芸又一溜烟地跑到了Q市。宁乡带安芸出去吃饭的时候，在饭馆门口正好碰上了他的助理赵琳吃完饭出来。赵琳是个挺漂亮的女孩，染成黄色的披肩长发，高挑的身材，因为不是上班时间，随意地穿着松松垮垮的厚卫衣和牛仔裤，可还是光彩照人，衬得她身边的一位猪头男一丝颜色也无。宁乡给双方做了介绍，不等安芸说话，赵琳就乖巧地说：“宁经理这就是你的女朋友呀，比照片上还要漂亮呢！”当然，宁乡的办公桌上要摆着安芸的大！头！照！安芸矜持地笑了笑。
　　晚上甜蜜过后，安芸躺在宁乡的怀里小睡了一会儿，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宁乡，俄好爱你啊好爱你！”宁乡仔细地把她更加抱抱紧：“我知道呀宝宝。”可是安芸推开他的胳膊，猛地坐起来，气愤愤地说：“我都爱死你了，为什么你还不是我生的？！”宁乡的大脑解不开安芸这奇异的逻辑，瞬间死机了。

　　安芸复又躺下来，眼睛看着天花板，幽幽地问：“喂，今天白天咱们遇到的那个小姑娘，黄毛小姑娘，她喜欢你吧？”
　　宁乡奇怪的说：“赵琳？怎么会呢？你今天没看见站在她身边的男孩吗？她男朋友。”
　　安芸生气了：“我家宁乡这么好的男人，她为什么不喜欢？真正岂有此理！”
　　宁乡连忙见风使舵地说：“喜欢，喜欢的。”
　　安芸更加勃然大怒：“操！凭什么喜欢我的男人！”
　　宁乡绝望地闭上眼睛装睡，实在不行，装死也中。安芸趴在宁乡的身上，揪头发扯耳朵地忙活了一阵，未果，自己噗嗤笑了。她展开宁乡的胳膊，把自己的小身体舒舒服服地放进去，甜蜜地说：“我最爱吃醋了……你要按时让我有点醋可以吃……但是，你记住，必须是，放心醋……”
　　宁乡使出全身的劲儿才能憋住笑，等到安芸半天没有声音，呼吸逐渐平稳，才敢睁开眼睛，看了看身边那有着长长睫毛的小红苹果脸，轻轻地亲了一口。
　　呆在学校里的时候，只要没课，安芸就把自己吊在李郁身上，仿佛李郁的身体是最强大的盾牌，可以帮助她抵抗思念的箭。这一天下午，孔老师临时取消了全部英文系研究生的公共课，因为王老师生病住院了，强悍的王老师竟然也会生病，而且据说是妇科方面的病，真令人吃惊。李郁宿舍的其他人都去了图书馆用功，安芸慵懒地躺在李郁的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她的影集。冬天的阳光温和地洒满了一张床，李郁舒服地斜靠在被子上，忽然有点恍惚，眼前这静谧的空间和时间，熟悉又陌生，仿佛这温柔的时光是在过去，又在未来，会永远像一条金色的河流那样滔滔地流淌下去。
　　安芸忽然说：“我愁死了。”
　　李郁问：“为什么？”
　　安芸说：“我以后不能随便放屁了……”
　　尽管早就适应了安芸说话的不靠谱，李郁还是大吃一惊地问：“为什么？”同时迅速地在脑海里搜索着能够导致不能放屁的各种病症……
　　安芸沉重地说：“我嫁给宁乡以后，一辈子都不要当着他的面放屁。”
　　李郁点点头，边战边退：“要得，要得……你不用解释了，我懂，我懂……”
　　安芸紧追不舍：“也不会当着他的面吐痰、擤鼻涕、抠鼻屎。”
　　李郁已经准备夺门而出：“非常好，非常好，希望你言出必行，说到做到，要不，从现在就开始练习憋屁神功吧……”
　　安芸松开李郁，一屁股墩在床上：“我要一直当他心里的小仙女，当到死。”
　　多年后李郁寂寞的时候狂刷微薄，看到某条微薄调侃说，所谓外事工作，精髓就在于“忍屁吞痰”，想到当年的安芸，不由得微笑，同时忍不住心中一酸。
　　而同一时刻的安芸，正在给赵大碗读《皮皮放屁屁》。小青蛙皮皮一直放屁屁，朋友和家人都笑话他。于是他忍住不放，第二天早晨，皮皮的身体成了一个气球，飞到了天上。
　　赵大碗抬起头殷切地问：为什么呀妈妈？为什么他憋着不放屁呀妈妈？
　　安芸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她静悄悄地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拿出手机给李郁发了一条短信：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