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END OF TIME》闲潭梦落月

13、Chapter 12

　　Chapter12

　　大约夜里两三点的样子，李逍遥又朦朦胧胧地醒了过来。

　　这种失眠并不常见，他不是什么习惯浅眠的人。只是常年的军队生活让他习惯了睡觉的时候也要保持警惕，当然，更重要的是，女儿的病情一直牵挂在他心上，因此每几十分钟就会醒过来一次，这个夜里他几乎完全没有睡踏实过。

　　他有些无奈地撇撇嘴，按了按太阳穴，随即探手到旁边，试着女儿的体温。手指毫不意外感觉到的依然是灼热的温度，男人叹了口气，将女孩额头上已经被捂得很热的手巾取下，重新浸了水，聊胜于无地给她降降体温，然后掖好了盖在女孩身上的衣角，靠回墙边。

　　自从见到谢沧行，小忆如始终都很粘他，也许是很久没有见到他再加上在生病的缘故，女孩不免有些任性，即使是要睡觉了，也不肯从她谢叔叔怀里下来。李逍遥有些无奈，但也没办法，只好让谢沧行抱着她睡——虽然他知道这么下来，结果就是男人的说明天醒来估计半个身子都会麻得没有知觉。不过幸好的是，看起来那个男人睡得还不错。

　　李逍遥靠在墙上，侧着脸看一旁的人，谢沧行身上只剩下半个袖子的外衣沾满了血，现在脱下来正盖在小忆如的身上。就只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T恤，衣服下露出健硕的手臂肌肉，如石头般坚硬的胸肌都显示了他的孔武有力，那肌肉的线条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知道，谢沧行受过良好的军队训练，并且在这些年不断的旅行中变得更加成熟，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他挑了挑唇角，所以说命这个东西很奇怪，谁能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遇见这小子，这不是巧合是什么，这简直就像抽到了五百万大奖一样让人意外。然而，既然上天要这么安排，你就没有任何办法。

　　李逍遥并不是信命的人，但他必须承认，有些东西并不是不去相信，它就不存在的。

　　他拿起一旁的矿泉水浅啜一口润了润喉咙——他们的物资并不多，一切都得省着用。他把视线移向窗外，淡色的月光月光像一尾冷酷的白蛇，安静地匍匐在地上。没有了汽车尾气和工业污染，天空变得清爽了很多；全面停电让霓虹灯终于退出了世界的舞台，漆黑的夜晚于是更加纯粹；而整个城市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夜里，更是静的出奇，偶尔角落里传出的嘶鸣，即使是再小的声音也可以被耳朵捕捉到，在这样的静谧中，仿佛连人们浮躁的心都沉静了下来。

　　人类社会给予大自然的诸多压力，反倒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渐渐消弭了。

　　很讽刺，不是么。

　　他扬起脑袋，将后脑勺贴着墙，闭了眼，准备再睡一会，明天，哦不，应该是今天天亮后还要去医院，面对各种危险的时候，体力和精神都是重要的，而这两点无疑都需要睡眠来补充。

　　李逍遥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或许只有十几分钟，他甚至感觉自己刚合上眼睛，耳边嘶啦嘶啦的声音就把意识又拉回了现实。

　　丧尸？！

　　这个想法让他仿佛被从头到脚浇了盆冷水，睡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激灵，神经瞬间紧绷起来，李逍遥皱了皱眉，竖起耳朵，深吸口气缓慢地将眼睛睁开。

　　月光照得到的地方空无一物，而视线的另一边是浓稠黑暗，什么都看不到。嘶啦嘶啦的声音仍在继续，似乎是拿起了什么又放下传出的响动。李逍遥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种声音被努力地控制着，细微的响动里透露着小心翼翼的感觉——丧尸也会小心翼翼么？还有，守夜的人哪里去了？

　　李逍遥在黑暗中仔细分辨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轻而又轻地起了身。

　　他猫着腰，循着那断断续续的响动，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移到了大门边的武器架旁边。

　　他慢慢地挨过去，声音越来越明显了，但鼻子却并未闻到丧尸身上传出的腐臭和血液凝固的味道。

　　李逍遥摸到腰间挂着的狼眼手电，另只手握上了腿边的弯刀，按压着几乎能亲耳听到在“砰！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脏，从一排又排武器架边走过去。

　　靠在墙边，最后两排武器架之间，声音就是从哪里传来的。

　　李逍遥绷起了全身的肌肉和神经，注意力高度集中，握着刀的手随时最好的战斗的准备，然后，在靠近那个夹道的第一时间，转身的同时，迅速将亮白的手电光芒刺过去。

　　“啊！”

　　嘶啦嘶啦的声音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短促的，低沉的，有些惊惧的叫声。

　　那显然不是丧尸能发出来的。

　　李逍遥的目光随着电筒看过去，只见在手电光的光圈下，一个男人举起右手遮挡着眼睛，偏过头去躲避着刺眼的光芒，而他的另一只手还按在放在地上的背包里——那是谢沧行等人带来的，装着食物和水的背包。

　　李逍遥压低了声音呵斥道，“你在做什么！？”

　　“我……我……吃的……”

　　男人放下手，转过脸来，他原本通红的脸色此刻有些发白。梁斌坐在地上，回答的声音颤颤巍巍，仿佛大脑已经无法组织语言。他的全身都在颤抖着，他死死咬住嘴唇，甚至将嘴唇咬破了，凹陷的眼眶显得有些恐怖，那双浑浊的带着迟疑的眼睛倒出乱转。

　　李逍遥发觉到了男人状态的不正常，他向后退了两步，依旧压着音量冷声道，“这些食物是所有人的口粮，现在回到队伍里去，我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梁斌于是忙不及地点着头，他虽然年龄比李逍遥要大，但此刻却完全不像个长者，只是哆嗦着在地上四处按着，似乎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逍遥自省了一下，或许真的是刚才自己那突然一照，把他吓到了。现在这种非常时期，每个人的神经都高度紧绷着，突然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也未尝不可能出现梁斌现在的这种反应。

　　李逍遥于是把刀收了回去，只拿着手电，上前两步想要去搀扶依旧坐在地上站不起来的男人。

　　他的手已经握到了他的胳膊，甚至开始用力将人向上提。然而，下一刻，在快得连李逍遥自己都没有看清的时间里，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死死抵住了他的胸口。

　　李逍遥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他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仿佛被高压电击中瞬间失去知觉。

　　梁斌在枪口后的身体逐渐停止了颤抖，他依旧坐在地上，双眼死死地盯着李逍遥，那张面孔在电筒惨白的光线下被打上了浓重的阴影，那双眼睛因为激动或者愤怒变得通红——这一刻的他看起来就像那些丧尸一样恐怖。

　　“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你以为，我会信你？！”

　　梁斌咬着牙，从齿缝里逼出声音。

　　李逍遥感觉顶在胸口的枪又用了用力，他屏住呼吸，脑袋短路了片刻之后马上恢复了冷静。

　　梁斌显然经不起再一次的刺激，想活命的话，他必须先稳住他。

　　李逍遥想到了还在谢沧行怀里睡觉的小忆如，慢慢举起双手，“嘿，放松，放松……我是认真的，我们没必要闹到这个地步。”

　　梁斌冷哼了一声，随即站起身来，于是李逍遥也跟着站直了身体。

　　梁斌恶狠狠地看着对面的人，抬手打开了保险栓，他用嘶哑的声音快速道，“谁不知道想活下来食物有多重要，何况我还拿枪指着你，这些你还可以当做没发生？别把我当傻子哄！”

　　李逍遥摆摆手，“食物也有你的一份，至于这件事，其实随时都能结束，对吧？”

　　天知道，看到梁斌打开保险栓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差点停跳。

　　——该死的，这个家伙真的想要开枪！

　　梁斌又将枪口向前顶了顶，李逍遥感觉那个冰冷的东西咯得胸膛都开始疼起来。

　　男人气冲冲地开口，“屁的有我的一份！你们想去医院送死，有食物也是白扯！你以为我会跟你们一起发疯，连命都不要了吗！！”

　　从一开始，李逍遥下午到达武器库的时候，梁斌得知他将要带着女儿去医院，就是非常不赞成的态度。他知道李逍遥的身份，自然明白如果能跟男人组队，那么有了这个强力队友，之后的路无疑会好走许多。现在这个男人却想要为了一个小女孩而跑去医院送死？！这简直是疯了！

　　——好吧，就算那个小女孩是他的亲生女儿，但如果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救别人？！

　　梁斌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我们也必须承认这非常实际。

　　于是，从下午开始他就劝过李逍遥好几次，让他放弃去医院这条显然不现实的路。然而后者却打定了注意，一定要为了姑娘赌一把，让梁斌无论如何和无法理解。

　　后来，谢沧行、姜承等人就过来了，梁斌看他们认识，本想着可以帮着劝劝李逍遥，但没想到这群人不但没有把人劝回来，反倒集体决定跑去送死。

　　梁斌当时简直觉得惊奇，在现在这个情景下，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也太奇葩了些。放着好走的路不走，偏偏要为了完全不值得的一件事去冒偌大的风险！

　　因此，从大部队决定要集体去医院的那一刻起，梁斌其实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跟他们分头行动了。

　　而之所以他并没有马上将这种想法表露出来，是因为虽然这些愚蠢的人显然要葬身于丧尸之口，但他们带的东西却依旧是让人心动的。

　　六个背包里满满的食物，虽然大部分都是些面包方便面之类，但也让一天多都只吃了李逍遥分来的一只面包的梁斌无比垂涎。

　　——既然他们注定要死在医院，那要这些食物也是没用的了，还不如留给自己，才能创造出更多的价值。

　　于是，他主动选择守夜，就是想要趁这个时间，将他们的食物据为己有，然后自己跑路。

　　他才没有那么傻，跟他们一起去送死，或者等他们分给自己少得可怜的东西，倒不如相信自己，有了武器，有了食物，他不信自己逃不出去。

　　听说城郊就有避难所，只要出门找到一辆车开过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梁斌在脑海里勾画着美好的设想，嘴角不自觉的向上翘了翘，他继续道，“你们发疯是你们自己的事，但既然要去送死，就别带着吃的一起走了，我拿走还能让它们多做点贡献！”

　　他说着，踢了踢脚边的背包，轻蔑的看着李逍遥。

　　后者只当是没看见他的眼神，只是在嘴角扯了个颇有些无奈的笑容，叹息道，“大哥，你如果只是想要食物，完全可以全部拿走，没必要这样吧。”

　　梁斌却摇摇头，“李长官，你不用跟我耍心眼，我知道你厉害，你们都厉害。如果我前脚将枪口移开，后脚大概就是自己做了枪口或者你手边那两把刀下的亡魂了。我不想冒这个险，所以……”他顿了一下，将食指扣在扳机上，面庞闪烁着穷凶极恶的冷酷表情，接着继续道，“所以，就只有让你去死了！”

　　是的，只有他死了，他们都死了，才能完全确保没有人抢走这些已经到手的食物，只要杀了他们，就不用纠结有人跟自己的意见相左，就不用再考虑跟着他们是不是有微乎其微的生存可能，就不用一遍遍说服自己只有相信自己才是最正确的……就所有东西，都能够由自己掌控了！

　　他狠狠盯着李逍遥，不知为什么，额头上渐渐冒出豆大的汗珠来，很快就弄得他的头上湿漉漉的，头发湿的似乎能挤出水来，他就像个落水的小鸡一般。

　　李逍遥感觉自己的双手剧烈颤抖起来，想要去摸武器的欲望无比强烈，只有那样他才能获得安全感。但理智同时告诉他，绝对不可以这样，对面的这个男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随时有可能扣下扳机。

　　“咳……你别激动……有事我们可以好好商量，”喉咙几乎粘着在一起，开口说话似乎变得非常困难，但李逍遥仍然努力调动着所有脑细胞，来考虑该如何应对。

　　“哼，商量？没什么可商量的！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梁斌突然抬高了声音，大吼起来。李逍遥不知道这一嗓子有多少人被吵醒，他只知道胸膛上传来钝痛的感觉，枪口硬邦邦地顶在那里，让他几乎窒息。额头冒出的冷汗顺着鼻尖滴下来，极度的紧张刺激下，李逍遥的眼睛开始充血，他的脑袋仿佛要炸开一般，这一刻，他无比后怕地觉得梁斌真TMD会一枪打死自己！

　　老话怎么说来着，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李逍遥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这句话说得一样，他确实懊悔自己没有更谨慎一些，对情节的这种展开完全没有防范。但是……该死的谁能想到在丧尸已经对人类虎视眈眈的时候人类自己内部还会出现自相残杀的事！！

　　李逍遥咬住舌尖，努力让注意力集中起来，继续牵强地扯起唇角笑道，“大哥的声音很洪亮啊——有什么事情不能商量着解决，你有什么要求说出来就是了，何苦要搭上一条人命不是？”

　　“我说出来你们也不可能同意，还不如不说！”

　　李逍遥一看男人的口风似乎有些松了，急忙打蛇随棍上，“啧啧，你没有提怎么知道我们不能同意呢，我保证，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跟他们商量完全满足你的。”

　　梁斌因为激动而有些凸出来的眼睛死死盯着李逍遥，没有说话。

　　于是后者继续趁热打铁，“大哥，你先冷静一下，想想，这样做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嘛~刚才我们弄出的动静不知吵醒了他们多少人，你想想，他们看到了现在这个情形，”他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顶在胸前的枪口，“就算是我死在你手里，他们也绝对不会罢休的不是？最后受害的可是你自己啊。”

　　“……”

　　“而且，那些丧尸耳朵尖得很，枪声一定会引来它们，如果开了枪，你想要逃出去也不容易了不是？”

　　梁斌端着枪的手抖了一下，他是第一次拿枪，也是第一次萌生出想要杀人的欲望。事到临头，那股冲动的狠劲消退了一些之后，理智回到了制高点，听得李逍遥这样的说辞，他不是不心动的。

　　或许，一切真的没必要闹到这个地步？

　　他清了清嗓子，依旧撑起凶狠的表情，缓慢地开口，“那，你说，怎么解决？”

　　李逍遥上紧了弦的身体终于稍微松了松，他轻轻吐出口气来，“你看这样行不：这里的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天亮之后你也不用跟着我们走，至于食物……”他的眼神向地上的背包里瞥了一眼，点头道，“我看你的包里也装的差不多了，再多也没地方带，就成累赘了，不如把剩下的留给我们——也总得给我们留条活路啊你说对吧？”

　　也许是他玩笑的语气慢慢消除了梁斌的紧张激动感，后者看了一眼脚边的大包，里面已经几乎塞满了，装了足有全部食物的三分之二。梁斌在脑袋里飞快地衡量着，李逍遥说的有道理，他没有必要为了剩下的那一点点食物摊上一条人命，跟他们全部闹翻绝对是得不偿失的事。

　　他动作于是终于松动，僵硬的双臂放了下来，枪口移开了男人的胸膛。

　　李逍遥被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感瞬间攫住了心脏，他急促地呼吸了两下，胸口明显上下起伏着，继而提醒那个虽然移开了枪口却依然危险的人，“那个……大哥啊，保险……”

　　——走火的枪可一点也不好玩，他不想再被惊吓一次。

　　可谁知听到他的提醒，梁斌却突然又将手里的枪端了起来，这次没有顶上他的胸口，但依然对准了他的身体。

　　梁斌冷声道，“我可以不开枪，但是要委屈李长官在天亮前当一下人质了——我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想你一样好说话，所以，就得罪了。”

　　李逍遥愣了一下，继而叹了口气，“你如果一定要这么做，我也没意见。不过你这样太耗费精力了，可小心别擦枪走火啊。”

　　“闭嘴！我知道该做什么！”梁斌声色俱厉地喊了一句，手里的枪随之抖动。

　　李逍遥立马摆手，摇头表示不再开口。

　　现在这个结果已经不坏了，不要再激怒那个情绪不稳定的人才是上策。

　　梁斌眼睛向四周骨碌碌地转了两圈，最终从地上拽起背包，蹑手蹑脚地挨蹭到登记台的地方，拽了张椅子到屁股底下，坐下来，将双臂架在腿上，枪口依旧牢牢对准李逍遥。

　　“今晚，咱们都不用睡了。”

　　李逍遥不置可否。

　　窗外依旧是浓重的夜色。浓的化不开的黑夜里，有多少的东西在滋生，阳光找不到的地方，比丧尸围城更加可怕的，还有很多，很多。

　　********************

　　一夜无眠。

　　从蓝紫色的天光徐徐照进来，一直到太阳升到了空中，洒下淡金色的光芒，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有似乎过了几个世纪般漫长。

　　李逍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整整一夜……哦不，应该是半夜。梁斌用枪口指着自己，他也始终将视线锁定在了对方的身上，完全不敢有一刻的放松，生怕那个困得不停打瞌睡的人，僵硬的手指一个不小心就扣下了扳机。

　　所幸，一直到天光大亮，这种事并没有发生。

　　看着阳光照到自己脚边，明明知道不可能感觉到，却依然传来的温暖让李逍遥眯了眯眼，对对面的男人道，“大哥，天亮了，差不多可以收了枪吧？”

　　这小半宿，梁斌的精力并不是百分百集中的。枪在腰上，到刀就在手边，李逍遥知道如果自己想反过来发动攻击，并不是做不到，而且还有至少一半的成功率。

　　但如果这样做了，就真像梁斌之前所说的一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与他又有什么分别呢？

　　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李逍遥想，自己应该还是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因此并不乐意在这样的世界里无缘无故地，沾上活人的血腥。虽然他端着枪仿佛控制了生杀大权的恶毒嘴脸让人恶心，但终归没到非杀他不可的地步。

　　因此，李逍遥这半宿就这样忍了过来。也许其他人也是类似的想法，半夜察觉到响动前来查看，却又被梁斌喝止在十米开外的谢沧行和姜承同样没有做出其他的举动。

　　强打着精神躲在角落里的男人一个激灵，看着逐渐亮堂的室内，站起了身来。

　　“很高兴，大家都见到太阳了。你们商量好了？昨天说的还算数么？”

　　梁斌从那个角落里走出来，眼睛里写满了贪婪的不正常的期待。

　　李逍遥点点头，“商量好了，我说过的，不会反悔。”

　　梁斌咧嘴笑起来，在地上摸着背包，依旧没有放下枪。那红彤彤的脸颊因为兴奋更加红了，厚厚的嘴唇中间裂开一条缝，那张明明周正的脸庞相貌，此刻却让人怎么看都不顺眼。

　　谢沧行远远看着，此刻也不顾梁斌之前的警告快步走了过来。

　　昨天夜里，本来疲倦的身体正愉快地休息，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吼给打断了。他立马清醒起来，第一个反应也是有丧尸攻击。但却同样并没有听到丧尸的吼叫，也没有闻到那种腐败的气息，反而发现墙角的位置传来手电的光芒，和低声地交谈。

　　无比安静的夜让听觉好了很多倍，谢沧行马上分辨出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他眼睛一扫，这才看到旁边的人果然不见了。而墙角那边传来的细碎对话却明显透露着危险的信息，再加上冷漠的枪械发出的声音。那一刻李逍遥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的身体绷紧了每一条神经，可在这边的谢沧行也像上了弦一般，发条拧到了极致，充满力量，蓄势待发。

　　那一声怒吼其实吵醒了不少人，而且中就包括姜承和皇甫卓。谢沧行把怀里的忆如交给皇甫卓照料，绝自己跟姜承二人一同去哪个角落一探究竟。

　　当然，结果就是他们最不愿看到的。

　　接着，他们便被梁斌拦在了十米开外。如果当时能够测试谢沧行的愤怒值，那么出现的一定会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拿上东西，赶紧滚！”

　　转眼间，谢沧行已经走到了李逍遥身边，梁斌也摸到了背包拎起来，但似乎有些重，他单手提的很费劲。

　　不开玩笑的，谢沧行此刻非常想送他一拳，打得头破血流最好！

　　梁斌迎着他愤怒的视线，却只是摇头笑了笑，“我知道，你们恨我，讨厌我，觉得我可恶，甚至十恶不赦。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总比你们自己去送死的强，你们知道……”

　　“啪！啪！啪！……”

　　“嘭——！嘭——！”

　　梁斌得意洋洋的话没有说完，窗外忽然一阵剧烈而又密集的像是鞭炮一般的声音。那乒乒乓乓的声音很大，这下就算是还在睡眠中的人也一并被吵醒了，众人纷纷愣了一下，继而在这持续不断的声音中很快反应过来。

　　那是枪声，清清楚楚，先是东方，继而城市的四周都传来，不时的还有炮弹爆炸的巨响。

　　所有人的脸上都出现不可思议的神情，姜承第一个跑到窗边，直接打开窗户向远处望去。接着，其他几个人不管是刚刚醒来的，还是早已清醒的，都相继蹬蹬蹬蹬的就跑了过来，就连梁斌，也满脸的兴奋和惊愕冲到了窗前。

　　然而可能是隔得距离太远，或者是窗户的位置不好，他们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满耳的枪炮声，证明确实有人在某个地方作战。

　　“这……是军队？”

　　皇甫卓并没有挤到窗前，他抱着小忆如，旁边还有刚睡醒的云凡。但听着这样密集的枪炮声，还是不难推理出来，在中国这样一个枪支管制相当严格的国家，能够用这么多枪支弹药跟丧尸正面开战，而且还有大炮助威的，除了军队，基本不存在其他可能。

　　这个很有可能是真相的猜测，令大家都振奋了起来。

　　有军队就证明ZF在救援，有救援他们也许就不用过这样朝不保夕的逃命的日子了。

　　林雪亚的脸上写满了期待，“如果是军队的话，会救援幸存者的吧？”

　　姜承点点头，“应该会，不过……”

　　他有些担心，就算是军队进入，这样大张旗鼓地同丧尸正面开战，又是不是真的能全部清除数量庞大的丧尸？更何况还有自己当初碰到的那种进化了的东西……似乎有很多让人不放心的事。

　　他没有把这些担忧说出口，而其他人更多地显然因为军队的出现而呈现出一种亢奋的情绪状态来。

　　首先是梁斌，他本来就不希望冒任何生命危险，此刻出现了军队，简直让他喜不自胜。他一晚上都在考虑要如逃出市里，现在什么都不用想了，有了军队护航自己还会有什么事么？！军队的出现，就像是他的救命稻草，梁斌在一瞬间，内心里便已全部被去寻求军队庇护的想法所占据，再考虑不到其他任何的东西。

　　别的人？别的事？

　　他管他们去死！

　　梁斌狠狠啐了一口道，“军队来救援了还想玩儿命的就TM是神经病，我要先走了，你们爱送死送死吧！”

　　他说着，甚至连装满食物的背包都没有拿，只背了两把枪在身上，便开门冲了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被摔得发出“砰！”得一声巨响的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罗简已经站起了身，脚步向门口移着，眼睛里闪现焦急、期待、畏惧……很多情绪交杂在一起的色彩。

　　说不兴奋是骗人的，梁斌的反应也许过激了，但连续两天胆战心惊地过过来，身体和精神的承受力都已经接近极限。一想到以后可能会永远过这样的日子，罗简发现仅仅是这个想法都会让自己头皮发麻。他想过很多次，如果这是个梦该有多好，梦醒了，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每天忙着社团工作和学习，他一定会更加热爱生活……然而这毕竟不可能成真，于是在一次次经历危险之后，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都渴求能够放松一点，安逸一点，这真的没有错。

　　众人此时的想法出奇地一致，虽然都没有像梁斌那样风风火火地冲出去，但是却都起了身，整理好了自己的行装武器，显然也是要去寻找军队的意思。

　　“不然，就下去看看吧，如果真的是部队上的救援，就应该有医疗中心，忆如的病也没必要去医院了。”

　　李逍遥单手扶着谢沧行，一边按摩着自己站到僵硬的双腿。见众人通通兴致高昂，考虑了一下建议到。

　　皇甫卓点点头，“有军队的救援自然好，我是怕这些是战斗部队，跟他们汇合了也到不了安全的地方。”

　　“但是……但是，跟军队汇合了，总是安全一些啊……”赵欣雅急匆匆地说到，只是声音渐渐降低下来。

　　皇甫卓看着这些大学生一个个眼睛里希望的火焰，揉了揉太阳穴，跟姜承对视了一眼，接着道，“那好吧，大家把自己的东西都带好，尤其是武器，先下去看看情况，”他顿了一下，郑重地继续，“不过，一切要小心。”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纷纷点头，继而收拾好了东西，带着枪械，食物又重新分到原来的背包里带上，姜承拉着姜云凡，李逍遥抱紧了姑娘，一行人便匆匆离开了武器库。

　　一种即将获救的兴奋心情支撑着他们，即使两天来吃不好睡不好，却精力却旺盛地出奇，五层楼并不高，即使楼梯很长，他们依旧用了仅仅不到五分钟就又看到了那个空旷明亮的大厅——虽然，她现在显然已经不能用同样的词形容。

　　“停！！”

　　走在最前面的谢沧行在拐向大厅的最后一个楼梯转弯处，挥手让队伍停了下来。

　　其实不用他提醒，在二楼的时候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就已经传了过来，但带着枪械的他们显然都觉得如果仅仅是普通丧尸，那么完全没有威胁，因此还是速度不减地下到了一层。

　　接着，眼前的景象就差点令他们生生尖叫出来。

　　隔着巨大的“为人民服务”的石碑，大厅正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的并不真切，然而视线所及的地方，鲜红的，泛着刺鼻的腥味的液体大喇喇地泼洒在地上。那种浓稠的冒着泡的液体，也许是气温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已经在上头结了薄薄一层膜，仿佛豆浆上结的豆腐皮，在淡金色的阳光下泛出亚光来。

　　那是新鲜的血液。

　　新鲜的血液中浸泡着一颗人头，面部朝向楼梯这边，怒目圆睁，眼珠几乎要从狭小的眼眶中飞出来，嘴以下全部被遮挡了，厚重的双唇是张开的，但似乎一个音都没有发出来。

　　这颗人头有着他们熟悉的相貌。

　　那是梁斌。

　　梁斌已经失去神采的双眼似乎紧紧盯着他们，他已经死了，他的恐惧定格在他的双目中，一股寒意不知不觉爬上了众人的脊背。

　　他是有多害怕才会露出那样的眼神？梁斌的身体完全看不到，但是李逍遥却看到了他的脑袋还正在微微颤抖，虽然他拿枪对着自己过，但这样的结局似乎仍然太残忍了。他皱了皱眉，梁斌已经死了，但是身体却在一抖一抖，仿佛下面有人在撕扯着他的尸体。

　　突然，梁斌的脑袋一下子被整个拖走了，力量之大令人瞠目，房间里传来皮肉被撕开的钝声和骨头折断的脆响。

　　是丧尸动物？是进化体？还是别的什么？

　　未知的是最令人恐惧的，众人在擂鼓一样的心跳声中不断猜测着，这个让梁斌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的怪物究竟是什么——要知道，他甚至带着枪啊，可是却没有发出任何的枪响。

　　越想下去变越觉得恐怖，紧接着，传入他们耳朵里的，是一步步行走的声音。

　　“啪嗒！啪嗒！”

　　那怪物大概是脚底沾满了粘稠的血液，走起路来节奏清晰，那种声音并不像普通丧尸那般拖沓，也不是进化体的迅速，显然更不是动物所能发出的。

　　不是丧尸，不是变异体，不是丧尸动物……还能是什么呢？

　　伴随着这种粘稠的脚步声，在他们恐惧而又好奇的心情里，那个怪物缓缓到达了大门前，走出视线盲区。

　　瞬间，他们看清了那个血腥的场景。

　　那个怪物有着人一样的体态，却比一般人类要高大得多的体格，大概有两米还要多，而且居然还穿着迷彩服。他的眼睛像人，却又像野兽，瞳孔呈竖直缩放，他的肌肉纹理却非常奇怪，异常强壮有力，他的手很大有着厚实的尖锐指甲，嘴很大，开到了耳朵下方。

　　它单手抓着梁斌的尸体，此刻后者的头身已经分家了，断裂处还不断滴出血液来，那个任性的怪物裂开嘴，发出嘶嘶的叫声，像是一只蜥蜴，他嘴张开了，牙齿细密尖长，粘液顺着牙缝落下来，滴在大理石上，发出兹兹的声音，仿佛烧红的烙铁贴到人的皮肉发出的那种声响。

　　它一边走一边啃食着梁斌没了头的尸体，发出骨肉摩擦的咔嚓卡擦响声，但仿佛对什么题没什么耐心一般，它很快便把啃得乱七八糟的身体扔在了一边。接着皇甫卓看到，这个人形的怪物很兴奋地抬起了抓着人头的那只手，仿佛把玩玩具一般在手掌中将头颅碾碎挤压，然后它仰起头，将梁斌被捏碎的脑袋置于口上，于是男人的脑浆就落入了它的口中。

　　所有人，所有人的脸色都蓦地变得惨白，就像墙上的石灰一样。李逍遥早已经捂住了女儿的眼睛；姜云凡也把头扎进了父亲的怀里；谢沧行锁紧眉头，缓慢地深呼吸调整着；赵欣雅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背，拼命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丝声音；许珊的牙齿在打颤，甚至将舌头都咬破了；罗简直接坐在了地上，双手撑着冰凉的大理石，窒息的感觉传来却不敢发出声音；韩烨拍着林雪亚的肩，两人双双在看到那怪物啃咬尸体的第一刻就将视线转移到了另个方向；孙鹏飞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简直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皇甫卓也一样为自己所看到的场面而胆战心惊遍体生寒，但他的思维没有僵硬，他在脑袋里飞快地过滤着关于阮氏病毒的信息。皇甫卓被这个太像人，又太不像人的怪物弄得有些混乱了，他完全不能理解，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一定是！但是他完全不知道这种变数是什么，他一头雾水，这让他有一种挫败的感觉，在刺鼻的血腥味中，这样的感觉就更严重，似乎会出现这种怪物都是自己的原因。

　　当然，他很快便把这种想法从脑海中抛了出去。

　　至于那门边的怪物，他吃完脑浆之后，它满足了，将剩下的仿佛柚子皮一样的脑袋抛下，甩了甩手，“砰！”得一声狠狠踹碎被别住的玻璃门，离开了大厅。梁斌的眼球从它的指尖落了下来，像个乒乓球滚到了大厅的角落里，就这样盯着再也出不去的大厅外的世界。

　　它高大的身躯在院子里告诉奔跑起来，周围的普通丧尸也没有一只敢上前招惹。仅仅几秒钟的功夫，那怪物以完全不是人类所能达到的速度跑到了院门边，只见它完全没有停顿地，单手撑在一米五左右的电动门上，轻轻一跃，便跳了出去，循着枪声此起彼伏的地方追去了。

　　赵欣雅在同一时刻放松了对自己的控制，刚才触目惊心的画面似乎攫住了她的呼吸，她感到一种窒息般的痛苦，眼前发黑，几乎快要死去。怪物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的那一刻，她猛地跪在地上，感觉灵魂在即将抽离躯壳的刹那被塞了回去，她脑部肿胀，眼前漆黑，剧烈咳嗽，大口大口的空气迫不及待地往嘴里肺里灌，她双手扶着脖子，脸涨得通红，呛咳让她不由自主的弯腰！她蜷缩在地，痛苦地喘息。

　　恐惧可以折磨死一个人，这真的不是玩笑。

　　“先……回去。”

　　谢沧行咳了一声，沉着声音说到。

　　大家都知道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想要离开，想要逃命，还需要更详细的计划才行。

　　众人于是拖着沉重的步伐又重新向上走去，这是第三次走这段路了，还会不会有第四次呢？他们能不能逃出去？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一切都是未知。

　　伴随着他们沉重的步伐，枪炮声越来越密集起来，轰隆轰隆传出了老远，几乎整个Z市的丧尸都被惊动了。四面八方不断地涌出丧尸向枪声响起的地方聚集着。

　　皇甫卓一行人从楼梯间的玻璃远远望着一线灰色的尸潮拥挤地移动着，从高处望下去，就像是在搬家的蚂蚁，密密麻麻。

　　他们最后的希望，希望军队能全面清除丧尸，然后解救像自己这样的幸存者。

　　一路无言，没有任何人说话，回到了武器库空间里也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种希望能够达成的几率有多少，看着灰色的丧尸大军，看着那个人形的怪物，还有进化体和丧尸动物……

　　嘶——最好还是不要去想。

　　一个多小时后，渐渐地，巨大的爆炸声变少了，隔老大一会儿才响那么一声。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慢慢的枪声也稀疏了许多，远不像开始那样如同放鞭炮似的，甚至都能听出来上一枪和下一枪之间的停顿。

　　最后，从听到枪声起算，五个小时，十六分，二十三秒，在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之后，外面的世界彻底沉寂了下来。

　　灰色大军依旧在移动，如果所料不错，

　　军队，全军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