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苔莲》蔚蓝菡萏

7、人（六）

　　十天了。
　　十天里我都不敢闭眼睡觉，不敢开口说话。我怕，我怕一开口就会疯一样的呼喊着戎哥哥的名字，我怕一闭眼就又会看见他转身离去的背影。
　　十天了。
　　我不知道用什么心情去面对他——颜白。所以，我不见他。我知道他很着急，可是我不敢见他，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她。
　　杀了他？！
　　不知道脑子里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念头。
　　对！杀了他。
　　王母娘娘说过，能否相携一生要看我的造化。本以为戎哥哥死了，相携一生是永远不可能了，但如今他还活着，我们还能在一起，只要颜白……死！死得神不知鬼不觉，我就有办法离开王府。
　　我笑了，笑得无比灿烂，然后我笑着推开门去……

　　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在笑，笑得无比灿烂，从寒冬到暖春再到仲夏，我对他笑得一天比一天灿烂，而这笑容的含义没有人知道，除了我……这是死亡临近的笑容。
　　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他为我举办了盛大的庆祝会，但却结束得很早。一来他知道我喜欢安静，二来他说他有话要对我说。正好！我也有话要他说。所以，在天刚擦黑的时候，我便嚼着一抹笑向他书房走去。
　　今晚的我没有像已往一样端着夜宵去这点让他很惊讶，我从他微诧的目光中得知。
　　“我的王妃，”他拉过我，让我坐在他腿上，“今天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厉戎将军没有死。”说完他低下头来看我。
　　我心里奇怪他怎么会知道戎哥哥没死？可面上却没有任何情绪变化，连该有的惊讶也没有，只是抬起头用亮晶晶的眼眸回望他：“王爷说这话何意？”
　　“我没有杀他，我知道杀了他你一定会恨我的，所以我放了他。”他答非所问，我也不计较，心跳得好快，有一股我从没体会过的兴奋感充斥着四肢百骸。
　　“那么，我是该感谢您吗？对了，怎么感谢您呢？吻你好不好？”我轻笑着，愿望即将实现的兴奋感让我眩晕，以至于忽略了他话中种种的疑点：什么叫他知道他杀了戎哥哥我会恨他？他怎么知道宋辽会和亲？更甚于他怎么知道和亲而来的会是我？这些种种，在当时我都没有想过。只是轻笑着微抬下颚，将唇映上了他的，然后……看着他逐渐变得惨白的容颜……
　　是了，我唇上擦的是大宋宫廷秘制的慢性毒药，这种毒药的毒性会随着每天的摄入而在体内逐渐堆积，当毒性在身体里积累到一定程度便会爆发。这种毒药的好处就是每天摄入的数量少，不易被中毒者察觉。可我还是怕他有所察觉，所以每天的量都少了又少，以至于用了半年时间才见效。今晚这使毒性完全爆发的最后一次毒药，我没有像已往一样放在他的夜宵里，而是擦在了我的唇上……
　　“你……”他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哀痛与无奈。
　　我站起身来，缓步向房门走去……他突然拉住我的手，我本欲挣扎，却在听清他的话语之后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包括思维。
　　“莲儿……”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几不可闻，可我却听得很清楚。十八年来没有哪句话比这句听得更清楚！那一刻我全身都在颤抖，从来没有过的恐惧感几欲让我晕厥。
　　浓浓迷雾中那轻柔的呢喃声，此刻如此清晰的传入我的耳中、撞进心扉；无数次睡梦中想要追逐，却永远追赶不上的人，此刻整紧紧的握住我的手腕。
　　我惊恐的回身，反手紧紧的握住他的收，好紧好紧，我怕一放手，他就会在我面前消失。
　　“你……叫我什么？……”
　　“莲儿……你真的这么恨我吗？”他痛苦的皱眉。
　　“不、不！我不恨你，我怎么可能恨你。告诉我！尤，是你吗？是你吗？尤？”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可是我看见他点头了，那么……他是！
　　我好高兴好高兴，我终于找到他了，可他逐渐苍白的容颜让我害怕了。
　　“尤，告诉我，你不会死、不会死对不对，你是神仙啊。”我害怕得语无伦次，紧紧的握着他的手。可他不说话，不点头不摇头，只是微笑的看着我。
　　“不！尤，你不会死的，我用我的元丹救你。”
　　他听了不住的摇头，渐渐的连摇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就用被我握着的收紧紧的按着我的手，用眼神告诉我不可以。泪水在我的眼眶里旋转，渐渐的他连按着我的手的力气也小了，直至手上再也没有任何力道。眼泪倾泻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所以唤我“莲儿”的人都会死吗？我也不允许这样的事在发生！
　　我将他扶到软榻上，吻了吻他的唇，在他耳边轻声说：“尤，我不会让你死的……”
　　夜如沙漏里的流沙，慢慢流逝。我一直坐在床边等着他醒来。天微微的泛白，他眨了眨眼睛，幽幽转醒。转过头来，看到我坐在床边，很是高兴，眼睛里盛放的光彩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无比耀眼。
　　“太好了，莲儿，我没死，我们可以不用分开了。”
　　这一次，换我微笑着看他。
　　他见我不说话，伸手想把我拥入怀中，却在触碰我的一刹那……停止了所有动作。

　　没有星星的白日里却闪烁着无数的星光，那是我迟迟不肯离去的灵魂碎片。如今，在他的触碰下也不得不灰飞湮灭。我贪婪的伸出手想要抚摸他，最后一次……却只是在他脸上化作点点晶莹。
　　他紧紧的抓着我留下的衣衫，茫然无措，像个孩子。“莲儿……你会怎么样？”他问我。
　　没有元丹的我即使从零开始修炼，也不能再位列仙班了，只能化妖，在凡世的污泥中看沧桑轮回……我想回答他，可是我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时光在静静的流逝，从洪荒到桑田，而我却一成不变，在污黑的池水中静默。现在我总算知道了，他当初既点头又摇头的意思：
　　他是尤，却不全是。尤的元神被一分为二一半给了戎哥哥，一半……给了他，只要其中一个宿主死去，元神就会合一，而当他有机会置戎哥哥与死地时，他却放弃了，如果他不放弃，他就不会死，我也不会用自己的元丹救他，我们就可以相携白头；退一步说，如果我不用自己的元丹救他，他死了，戎哥哥身上的元神便会合一，那么我和尤还是可以相携白头。但是，我救了他，用自己的元丹救了他，让尤一分为二的元神不能合一。可是，当时的我能不救他妈？他唤我“莲儿”啊，只有尤才会唤我的“莲儿”啊！
　　时间过去多久了呢？每当我想起这些，任会有一种仰天长笑的冲动：造化？哼！什么造化？造化是什么？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