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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鬼呀——!”
      隔了三进院子两座小楼一片池塘传来幻幽冰剑一声尖叫,凤蝶咣当一声打翻了水盆,药水热腾腾尽数泼向舒舒服服靠在床头等人伺候的还珠楼主,时近子夜精神困倦,电光火石间不及扯被子来挡,任飘渺只觉兜头下起场瓢泼大雨,顿时衣衫湿透,一手抹了把脸,拆散梳理好的头发湿漉漉贴在衣服解开一半的胸口,水光淋漓,震惊无语中脸色红红白白双眼犹露一丝迷茫,实乃我见犹怜。

      任飘渺叹气,扭头看了看除了昏黄的灯笼其实什么都看不清的窗外,再看凤蝶,凤蝶一脸淡定。
      又不是故意的。
      任飘渺问,今天没烧纸吗。
      烧了。凤蝶说,还多烧了房子车马什么的。
      任飘渺习惯性抓过羽毛扇来摇,几点水珠又给甩到脸上,扇子也湿了,满床都是水。

      ……真是作死的节奏。
      死了的人就不能说作死了。凤蝶仍旧淡定,顺便提醒对方,若论作死的成就九龙变里除了任飘渺本人应不作第二人想。
      难道要说作活不成。站起来一手推开门,细雨绵绵里不见星月,望着垂在檐下两只光晕昏黄的灯笼,还珠楼主颇有几分淡淡忧伤,好男不跟女斗,高人不跟鬼一般见识,然而伴随着数日前东瀛神秘女剑客樱吹雪的出现和七月鬼门大开还珠楼里夜夜鬼哭狼嚎,一切的一切都需要重新定义了。

      虽然没有别人但也不要半裸着站在雨地里吧。
      有伤风化么。任飘渺应声,伤口隐隐作痛,低头一瞧裹伤的布帛果然渗出点点血痕,半边胸口不着寸缕,保养的倒是皮光肉滑,凤蝶撑着下巴,还好待在这里的不是疯疯癫癫已经神智混乱的酆都月。

      天外轰的一声惊雷,电光霹雳炸响,暴雨如注。
      继续换药吧。凤蝶说着,已经打开柜子翻出几只瓷瓶开始预备,任飘渺点头,还有干净的衣服。
      重新调配的药水擦洗过,再包扎好,行云流水十分顺手,任飘渺道,你刚刚看见了吗。凤蝶正在将剩余的布料扎出个蝴蝶结,任飘渺装不知道。
      谁?
      百里潇湘。

      /

      百里潇湘抬头,闷着满天乌云的夜幕低垂,雨仍然在下。
      站在还珠楼最高的地方,这是和生前同样的习惯,作为一只鬼,生前的执念久久不散,所以仍然会停留在世间,百里潇湘做人的时候对鬼神之事嗤之以鼻,便不知道过三途川也要讲缘分,没有了断干净,走一回奈何桥,下辈子多多少少也还是要跟上一世的人纠缠,而他早已烦不胜烦,想起酆都月,想起任飘渺,懵懵懂懂脑子转了一转,义无反顾决定再回一次还珠楼——鬼才要跟那些人继续纠缠。
      那么恐怖的事情,想一想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于是准确一点来讲,不能说站,要说‘飘’,阿飘的飘。
      习惯了新的身份以后,百里潇湘发现做鬼也不是全无好处。无处着力也不需着力,想去什么地方,形随念转,穿墙入户不在话下,除了十分有煞气的所在,比方说他经过一处市集,需躲开镇里张屠夫墩着切骨刀的案板,再比方说,还珠楼主任飘渺的卧房。
      卧房门后的墙上悬挂无双剑,门神一样守在那里,百里潇湘是死在这把剑下的,他进不去。

      百里潇湘低头去看曾经被刺出一个洞的胸口,做了鬼,形貌仍是死前最后的模样,雪白衣衫一前一后两片洇红,血淋淋对称,正好穿心而过。

      倒是好剑法。百里潇湘摸了摸,半透明的手掌同半透明的身体温柔融在一处,苗疆这个时节白日里湿热窒闷,晚间一场雨又冻彻入骨,他适才路过幻幽冰剑的房间,小姑娘正出门泼洗脸水,隔一道朦胧雨幕,百里潇湘毫无预兆从飘满浮萍睡莲的池塘里冉冉升起,霎时激发令人毛发倒竖的尖叫,可惜隔着时间与空间的距离百里潇湘并不知后世有个名词叫海豚音,他一脸无辜飘过水面,半透明的身体在剧烈震颤的空气中一抖,再一抖,越发显得无辜了。

      百里潇湘的确觉得自己是无辜的,他半个月来出没于还珠楼犄角旮旯的次数,差不多已经成功令大多数人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比如一剑随风,从最初的面色煞白几乎晕厥到前几日备了香烛纸钱半夜出来和自己聊天,这不就是很好的例子么。

      不巧的是,冰剑姑娘刚从外面执行任务回来,一时还不知道真相。
      但就算知道真相,只怕也做不到轻松如常面对一只从池塘里冉冉升起的鬼来打招呼。

      说到底,百里潇湘死时的身份是还珠楼的叛徒。
      百里潇湘很清晰的记得,死后收到的第一份东西署名酆都月,时间是那一年的寒衣节,天阴沉着,断断续续飘散细白的雪,像酆都月手里纸钱烧尽残余的飞灰,因为支撑飘渺剑阵对抗西剑流的缘故,那人与赤羽信之介一击之下身受重伤,一脸死气沉沉却还记得要来给他烧纸,倒让百里潇湘莫名惊诧,彼此分明是心知肚明的对头。

      惊诧过后,百里潇湘开始感动。
      按照百里潇湘的逻辑,作为一个资深恶趣味的BT,任飘渺是无论如何没有这一份好心肠的,酆都月的话,大概多少还顾念着二十年同僚之谊,虽然这情谊少得可怜的尚且不如任飘渺毫无下限日益萎缩的RP,然而事实摆在眼前,百里潇湘果断感动了。

      这一日阳光黯淡,他坐在河对面山崖的阴影里陪酆都月给自己烧纸钱,画面诡异的和谐着,那人低垂着眉眼,又洒几杯酒,鬼没有实质,祭奠的果品啦酒菜啦,香气借助袅袅烟缕吸进脆弱的魂体里,实际感觉同生前是没有什么区别的,百里潇湘刚死不久,作为一只新鬼尚处在摸索阶段,眼睁睁将一顿好酒菜错过,虽然鬼不会饿,总是有几分可惜的。
      毕竟活着的时候,酆都月连一杯茶都没给他倒过。

      酆都月一脸死气沉沉烧完纸钱,举着十分眼熟的油纸伞回还珠楼去,百里潇湘犹豫很久,终究没有跟上。
      酆都月走进的一片树林是他死去的地方,这样残酷无情的江湖,杀手没有入土的资格,荒郊野岭,白骨沉沙不算罕见,但他终究不肯去看,白雪纷纷扬扬穿透虚无的身躯,百里潇湘怀着至死解不开的明媚忧伤在河边呆坐到深夜,也不知道要躲一躲,三更时分鬼差拿了锁链四处巡视,顺手将他扯去阴曹地府登记名册了。

      要不要轮回,其实是自己的事。
      这世上凡尘恨事何其多,孤魂野鬼便只会更多,判官管不过来。
      百里潇湘生前一直纠结猜忌并深深的不甘着,活的没有一日痛快,这样大的怨念,死后居然没有化身厉鬼,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三途川弱水潺潺两边彼岸花开的轰轰烈烈一望无边,只可惜人间不会有这样一把烈焰,好去烧尽一切他所憎恶的东西,一切多余的人。
      虽然死后大彻大悟,曾经所做的许多只是不值得。

      /

      百里潇湘坐在楼顶的围栏上,静静看任飘渺一步步走近。
      雨势小了一些,花草摧折,枝叶横断,很伤心似的委顿一地,又被一双靴子毫无怜惜踩踏而过,同石板路外的泥泞胶着。
      一柄很精致的伞,伞柄下垂落淡紫蝴蝶编结的缨络,是女孩子平日里惯用的。
      灯是琉璃灯,换作普通的绢纱灯笼,这样的雨天里是要被浇灭了。

      任飘渺走过池塘上的浮桥,风吹雨丝,斜斜湿了袍袖,淅沥雨声之外是无边的寂静,植物新鲜的气息弥漫浸泡在雨夜里,饱胀的好似下一刻会啪的绽出颗花苞来,脚下一滑,任飘渺顿了顿,眼前浓墨的漆黑里忽然闪烁点点萤火般的淡绿,高而渺远,晶莹散落于还珠楼最高的所在。

      引我到这里来,倒又不说话了。
      任飘渺笑的优雅,收了伞,安坐在楼顶空无一人的石亭里,琉璃灯静静坐落于雕琢精致的琴台,檐角断续滴落雨水,如果不是环境过于诡异,其实是很悠闲的。
      百里潇湘调整了姿势面对任飘渺坐下,不知为何,他现在的确不想说话,但也不是因为厌憎,事实上,他对眼前这个人忽然没有了任何情感,或者说,看法。

      任飘渺坐在他曾经十分喜欢的地方,熟稔的像是他本人,只是琴台上除了灯火空无一物,而他坐在他对面,并不想让任飘渺看见身为阿飘的自己,作为一只鬼,百里潇湘暂时拥有此刻的主导权,联系生前种种自以为是的算计又反被捉弄,这一点自在得意其实是有几分凄凉的。

      任飘渺的话,坦白来说,他此刻的心情好奇远远大过了防备。
      任飘渺的逻辑十分简单,活着的时候没有放在眼里,何必死后还要顾忌?
      讲不通的。
      来此的目的,大约是出于夜不能寐的无力以及对未知世界的新鲜感——毕竟是曾经的下属,而他本人向来对玄学涉猎甚少,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自然不该浪费,至于会不会打击到已经是鬼百里潇湘,这个不在他计划内。

      存在于布袋戏这样一个玄妙的世界里,任飘渺仍然是一个足够神奇的人,智冠武林或者剑法绝伦都不是重点,无论天下第一剑的冷酷无情,或者天下第一毒的辣手腹黑,反复无常的性情与仿佛心血来潮的恶趣味,巧妙融入一个又一个代表游戏的圈子里,圈入一切他感兴趣的人,牵扯一切他认为有趣的事,玩到尽兴。
      没心没肺,至少对大多数人是如此,比方说百里潇湘,比方说曾经甩下百里潇湘八条街但回头摔的更加凄惨的酆都月。

      面对这样一个人,或许曾经畏惧,曾经痛恨,但那无非是作为任飘渺的对手,更有一个前提,是尚且活着需要生存下去的人,百里潇湘的话,此时此刻只想吐槽,然而看见对方兴致勃勃浑然无所谓的模样,瞬间被雷到思维混乱想不起此行的目的了。
      或许没有必要……
      面对任飘渺的没心没肺,他的担心,根本没有必要。
      再过一些年,他的名字很可能已经消失在对方的记忆里,遑论任何纠缠,他所在意的了断,对旁人早已无关痛痒。

      朦胧橘黄的灯影里,任飘渺看见一行似是濡湿了雨水的笔在琴台落下痕迹。
      原来如此。
      已经厌倦到不愿意出面甚至出声的样子啊……
      有需要吗。百里潇湘无声而笑,执念难解心有牵挂的人才会被你利用,沉沦其中的人早不是我。
      是他么?任飘渺回应。
      百里潇湘手腕忽的一抖,他来还珠楼的路上见到过酆都月,说不出是哪里有了改变,唯独气息判若两人,夜色里茫然穿行,面容青白冰冷,倒比他更像一只鬼。
      酆都月慢慢转过头来,在他满怀疑窦刻意藏匿形体的时候,那人嘴角僵硬的牵扯出笑意,空洞目光分毫不差望向他,莫名的惊惧里,百里潇湘当机立断飘走了。

      是与不是,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濡湿的字迹很快干掉,凭空出现另一行,百里潇湘顿了一顿,重复‘与,我,无,关’。
      是,与我无关。任飘渺笑意仍在,只是无端清冷。

      谁都没有为他人负责的必要,这便是江湖人心,纵然流传后世的故事里,慈悲总是凌驾于杀戮,宽容总是高尚过冷酷,失去会赢得同情,鲜血会换来怜悯,然而刀剑镌刻的纪实中,永远是成王败寇。
      百里潇湘悬在半空的手腕微微一震,雨水滴落指尖,再也写不下去。

      /

      琉璃灯袅袅一缕青烟,灯火燃至尽头的时候,惊觉雨声已停。
      流云如絮,裂隙投落明月清光,石缝里积水细细漫过青苔,沾湿垂落的衣角。
      任飘渺蓦地睁眼,脚下有藤萝委地,白花零落,乱草螟虫低吟,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

      衣袖扫过琴台,他站起身,知道此后再也不会发生类似今晚的事。
      投石于潭,静水微澜。
      不过清梦乍醒。
      一路走回居处,好雨涤尽尘埃,只是一夜劳神,伤口微觉痛痒不适,想必又会招来凤蝶姑娘一顿抱怨吧,如此遐想,心情不觉愉悦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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