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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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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弥已在这客栈住了半月,不顾掌柜与店小二奇怪的眼神,每日在楼下大堂的窗口,一站就是一天。
有人好奇,问她在做什么。尔弥只说,她在等一个人。
是的,她在等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男人。
尔弥有不俗的外貌,清丽如仙,十七八岁的年纪,这便更加引得周围人猜测,到底这样的姑娘是要等一个怎样的人。
半月前空气中还有些微夏季的余热,而如今客栈外梧桐树的叶子已开始变黄掉落了。江南小城,秋雨淅淅沥沥,像是可以缠住人心一样绵绵绕绕。
那人说半月之内若是他没有回来,尔弥便不用等他了。眼看半月之期已到,尔弥说不清自己内心到底是什么感觉。若是今日他未到此地,怕是,已凶多吉少了吧。
尔弥看着屋檐上滴下的雨水,恍惚想起月余前遇见他时的情景。
那天正当她在医馆当值,抓了一天的药已是疲累。天色渐黑,尔弥正要起身去关了医馆的门,抬眸便看到了他。彼时屋内还未掌灯,夜幕降临,那人拖着一把刀倚在医馆的门上,神色陷入一片黑暗中,模模糊糊的,叫人看不清。
尔弥只愣了一瞬,便起身把那人扶到了内室的床榻上,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那人已是半昏迷的状态,但依旧对周围保持警惕,刀不离手。尔弥听那人用喑哑的声音说:“莫要点灯。”于是尔弥只得借着窗外还未黑透的天色检查了他的伤口。莫说尔弥已在这医馆中担职了三年,就是在这坐镇了三十年的馆长若是看到这人的伤口,估计都得倒吸一口凉气。只一记刀伤,却是从右肩延伸到胸口,血肉外翻,深可见骨。尔弥仔细检查那人的伤口,忽地怔了一下,声音很轻却是肯定的语气:“你中了毒。”那人仅眉头皱了一下,并未搭话。尔弥也不管他的反应,径自去取了止血药,热水,棉布,来为他擦洗上药包扎。那人就此在医馆住下。不管尔弥是否当值,每天都会来给他换药。其实那人有极好看的眉眼,只是不爱笑,薄唇。尔弥想起小时候娘亲跟她说,薄唇的男人天生凉薄。她想自己的父亲或许就是薄唇又薄情的人。但是长安,长安,有这般名字的人,又怎会是凉薄之人。
再后来,追杀长安的人终于找到了这医馆,仅一把火,让尔弥没了栖身之所。长安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仅身上的毒还需解药才能完全清除。他带着尔弥逃了出来,将她安置在这客栈里,独自一人去寻解药。
耳边渐大的雨声把尔弥的思绪又绕了回来。已近傍晚,雨幕让远处的青山楼阁皆蒙上一层纱。尔弥想,这迷迷蒙蒙的面目就像是那人的心。
不经意间回望,街头似有一人的身影渐渐向此处靠近。尔弥怔怔站在窗边,看到那人穿着黑色的衣服,看到那人背着一把刀,看到那人用黑发带绑了头发束在脑后,慢慢地,可以看到看到那人坚毅的下巴,紧抿的嘴唇,甚至是眉目间的苍凉。恍然间,尔弥觉得这一幕如此熟悉,像是她已在此等了他千年。她变作路边的石头,变作天上降下来的雨水,变作落在他脚边的梧桐叶,变作滑过他指尖的风。不为他的温柔,不为他的拥抱,不为他的亲吻,只为他能看她一眼。只一眼,便如毒药,她甘之如饴。
长安停在了客栈外,两人仅隔着一扇窗,相距不足一米。雨水已然打湿了这个男人的头发,一滴滴顺着发梢流了下来。尔弥想要抬手擦去他脸上的雨水,但已经没了力气。她靠在窗户边静静地望着他。
尔弥想起其实这人从没告诉自己他的名字,他的年龄,他的故事。
回忆兜兜绕绕,牵着尔弥回到了十年前,那时娘亲还在,尔弥还是唐家的三小姐,虽不受待见,虽没有见过那个凉薄的父亲,她依旧过的开心无忧。尔弥是知足的,在被兄弟姐妹欺负之后,与娘亲独守着那个唐家之中最为破败的小院子,她也不曾难过。独独有一件事,有一个人,是她心底的秘密。那个人,叫长安,唐家的杀手。不经意间的偶遇,惊鸿一瞥,长安被尔弥藏进了心里,这一藏便是十年。十年后再见,长安自是记不得尔弥,但尔弥怎会不认得长安,怎会不认得长安伤口的毒,唐门之毒。
尔弥忽觉得冷,想是这秋天真是到了。看了看插在胸前的刀,和那只还未离刀的手,尔弥想,长安的手真是好看,细细长长,骨节分明,这样的手应该用来弹琴作画。尔弥抬眸,看到长安的那双薄唇,她从未见长安笑过,若是他嘴角上扬定是十分好看的吧,再往上是英挺的鼻,然后是眼睛,其实长安长了一双勾人的眼,但是因为浸满了沧桑与疏离,反而让人觉得更加淡漠。
慢慢地脱力,尔弥已经快到站不住了,她想她大概马上就可以见到娘亲了。十年前,娘亲救了她,而娘亲自己却没能走出那个棝了她青春年华的牢笼。
尔弥看着这个男人,他的眼下已有了细纹。十年,刀起刀落间,不知断了多少魂,而自己,只是无数中渺小的一个吧。
尔弥恍惚间又见到了那个少年的长安,烟雨迷蒙的江南,她第一次对他展露笑颜,轻叹道:
“长安……”
雨纷纷,萧离索。
叹悲生,了红尘。
刀起,刀落。
却不知,究竟断了谁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