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妖魔谱》无良的过客

2、第 2 章

　　扬州城外无念庵，是个颇负盛名的尼姑庵。香火鼎盛，有过的，已经是十余年前的事了。大概从十年前开始，无念庵中怪事连连，什么窗外鬼影、半夜兽嚎，无端端塌一面墙，倒一棵树。最邪乎的时候，有香客从佛堂到庵门，走了整整三个时辰。天知道，她是怎么走的，明明那点儿路程，哪怕是腿脚最不灵便的老婆婆，也花不上半刻钟。人们盛传，无念庵闹鬼！敢在菩萨的地方闹腾的鬼，得是多厉害啊！渐渐的，香客不来了，尼姑也走掉了。偌大的无念庵，只剩下年老的住持，和年轻的佛经都背不利落的小尼姑诤虚。
　　又过了没多久，老住持过世了，无念庵中只有诤虚了。
　　诤虚疲懒，每日连佛堂都懒得打扫，更别说偌大的无念庵了。日子久了，庭院荒芜，杂草萋萋，好好的无念庵竟真的好似鬼怪丛生之所了。
　　按理说，这么一个疲懒的尼姑，经营这么一处没有香火的庵堂，早该坐吃山空了。然而，那诤虚画得一手好画。若是那日没钱了，她随手画上那么一副，拿到城里卖了，就能换回三五个月的嚼头。
　　曾有人瞧这小尼姑手头丰裕，无依无靠，还有那么几分姿色，起了坏心思。他们追着诤虚出了城，第二天被发现躺在城外的庄稼地里，那一身的农家肥味儿，真是……他们也说不清到底遭遇了什么。有了这么一码子事儿，大家伙都知道这诤虚尼姑惹不得，再不敢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了。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诤虚从“小尼姑”变成了“师太”，清丽的身形走样发福，眉间原有的三分愁苦为平和取代。而那无念庵，愈见荒凉。

　　诤虚师太是出家人，也是个风雅人。她的院子里常年摆着桌案。这疲懒的尼姑，怠慢了菩萨，却把那桌案收拾得干干净净。
　　那个月色朦胧的夜晚，诤虚在院子里作画。忽然，她手腕一顿，一滴墨落在宣纸上，辜负了她半个晚上的诗情画意。
　　灶间传来异样的响动，诤虚不得不在意。她提着灯笼，循声寻去。
　　夜晚的厨房，黑漆漆，空荡荡。提着灯笼照了照，鬼的影子都没有一个。诤虚眉头微蹙，说：“出来吧，看见你了。”
　　空气里似乎有什么不可名状的事物，绷得紧紧的，让人喘不上气。过了那么一小会儿，一个细小稚嫩的声音传来：“别、别打我……我没做坏事……”一个小姑娘从黑暗的角落里探出头。那角落那么小，根本藏不住一个人，即使是一个小姑娘，也不知方才怎么就没瞧见她。
　　见只是个小姑娘，诤虚眉头略略舒展。她说：“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我……他们叫我小红……”小姑娘小心翼翼的从阴影里走出来，不敢靠近诤虚，只可怜巴巴的看着她，“我饿了，我、我抓不到吃的……我没干坏事……呜……”
　　小姑娘明亮的眼眸让诤虚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年长的尼姑不自觉柔和了神色，说：“小红？我不打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进来的？这里，你应该进不来的。”
　　“进来？东边院墙下有个狗洞……我……我从那里进来的……不要堵上它，好不好……快过冬了，我不做坏事，也、也不偷吃的……我就来避避风……”小姑娘局促的拉扯着衣角，恳切的说。衣襟被她拉扯，绷得笔直，领口微微敞开，一块青翠的玉露出一半。
　　诤虚来回打量着小姑娘，不经意间，瞧见了她颈间的青翠。她微愣，目光细细描摹小姑娘的眉眼。她轻声问道：“你娘亲呢？”
　　“她死了。”小姑娘垂下头，闷闷地说。
　　“死了……”诤虚愕然。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问：“你爹爹呢？”
　　“不晓得，娘说，他在我出生前就死了。”小姑娘回答，声音里不见忧伤。
　　“那……”诤虚迟疑的开口，“你舅舅呢？”
　　“舅舅？”小姑娘抬头，疑惑的说，“我没有舅舅啊。”
　　“这样啊……”诤虚叹了口气，向小姑娘伸出手，说，“小红啊，跟我来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真的吗？”小姑娘惊喜的说。
　　年长的尼姑点了点头。灯笼的光映着她的脸，柔和，温暖，好似一个温润的梦。
　　小姑娘犹豫了一小会儿，小心翼翼的把手搭在尼姑的手掌上。冰冷的温度让小姑娘不自觉瑟缩。她终于抵不住“好吃的”的诱惑，跟着尼姑走了。

　　大石村是一个十分平凡的小山村，全村不过十余户人家。因为村口有一块十人合抱也抱不拢的石头，就叫“大石村”了。
　　大石村有一条不平凡的规矩——见到容貌美丽，衣着鲜亮的青年男女，千万别盯着人家看，更别去搭话。那些啊，不是人，是妖精！和他们说话，他们就把人带走了。这规矩不知传了多少年，倩丽的青年男女时不时的出现，还从没有谁被这妖精伤到。久而久之，村里人习以为常，不似别的地方，谈妖色变。
　　大石村一向平静，近日里却出了一件大事。
　　这事儿啊，还得从头说起。
　　村东头曾经住了一对姓李的老夫妇，他们生了仨儿子。头两个勤奋老实，是再实在不过的山里人。三儿子却是个不省心的。他整日里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被村里人视为祸害。老两口溺爱幺子，却也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他们在，自然能看顾这小子；他们不在了，还能指望他的哥哥嫂嫂养着他吗？终于，老两口下了狠心，决定好好拾掇拾掇这小子。可是，也不知那李三儿怎的听到了风声，竟连夜逃了。之后整整十年，李三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李三儿死了的时候，这小子回来。
　　归来的李三儿，红光满面，精神抖擞，身上的衣裳，是村里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好料子。他带回了整整三大车的东西，都是城里贵人才用得起的物什。他将这些分给了村里人，没有半点犹豫。于是，人们再不提李三儿的不肖，只记得他的好了。
　　李三儿在村子里住了两天，又走了。之后，他时不时的捎回东西，每一次都不必第一次差。有人说，这李三儿在外面做买卖发了大财，也有人说，这李三儿当了大官，所以才这么有钱，更有人说，这李三儿做了没有本钱的买卖，赚的都是黑心钱——他到底做什么营生，村里人都说不清楚。
　　这些都是好几十年以前的事了。前些日前，李三儿故去了。他在外面漂泊了大半辈子，终究是要落叶归根的。
　　李三儿的幺子扶他老爹的灵柩回到了大石村，同行的，除了几大车的财务，还有李三儿的妾室。虽李三儿的灵柩来到大石村的妾室有两个，一个姓王，一个姓费。王氏四十多岁，已是人老珠黄。费氏不过二十出头，青春艳丽，眼波风流，比那传说中的妖精还要勾人。
　　只说那费氏，着实不是个好东西。她竟然在李三儿尸骨未寒之际，勾引那李家的小儿子，行那不伦之事。那李家小儿子做不出这等无耻之事。他深恨费氏所为，不惜家丑外扬，请了村中尊长，要将这无耻的女人收拾了。

　　绯嫣神色萎顿地躺在肮脏潮湿的地面上。门外上了锁，窗子也钉上了木条。现在关着她的这间屋子，原来不知是做什么的，四处漏风，又腥又臭。屋子再破再脏，绯嫣也没有办法啦。两天来，她水米未进。她就快要如那些愚民的意，饿死啦。
　　“你就是那些人说的‘狐狸精’吗？”一个追嫩的声音传来，带着纯然的好奇。
　　绯嫣吃了一惊，吃力地撑起身子，艰难地说：“谁？”
　　“是我哟~”一个红色的影子落在绯嫣面前。绯嫣唬了一跳，手腕一软，跌回地上。那红色的身影在绯嫣身前蹲下，来来回回地打量着她。直到此时，绯嫣才看清了这个不速之客的模样。
　　这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澄澈得叫人不敢直视。她梳着双螺髻，左右两边各扎一个铃铛。小姑娘歪歪头，铃铛不曾发出半点声响。她的衣裙是红的，火焰般，灼伤了绯嫣的眼。
　　门窗都被封死了，这小姑娘，是怎么进来的？！
　　“喂！我问你话呢！你真的是狐狸精吗？”绯嫣久久不语，小姑娘不耐烦地催促道。
　　听见“狐狸精”三字，绯嫣不悦地皱起眉头，正要训斥这小姑娘心思恶毒，却在下一刻生生顿住。她想到了村里的传闻。这小姑娘无声无息地出现，难道……
　　绯嫣眼珠子一转，说：“是啊，我就是狐狸精！”
　　“真的？”小姑娘皱了皱鼻子，说，“你身上怎么没有骚味儿？”
　　“骚——”绯嫣一噎，说，“我曾机缘巧合吃了一棵仙草，就再没有骚味儿了。”随即，她勾起唇角，好似炫耀，“若非如此，我又怎敢在人群中厮混呢？”
　　“那，你的法力呢？”小姑娘又问道。
　　“法力……他们找了很厉害的道士，封住了我的法力。”绯嫣答道。
　　“厉害的道士？有多厉害？比师太还厉害？”小姑娘瞪大了眼睛，追问道。
　　“我又没见过你的那个师太，怎么知道哪个厉害？”绯嫣说。
　　“这附近的妖怪都见过师太的，外来的也会来拜山。”小姑娘怀疑地说。
　　“……我这不是刚来嘛！”绯嫣飞快地说。
　　“师太是这片山林的主人，外面的妖怪，来这儿的第一件事，就是拜见师太。”小姑娘警惕地盯着绯嫣，“藏头露尾，你就是那种害人的坏妖怪吧！”
　　被叫了十多年的“狐狸精”，绯嫣依旧是个在平凡不过的人类，哪里知道妖怪的许多事？多说多错，她不敢再解释什么，只哀求道：“不论我是好是坏，到底是个妖怪，将要被人类杀死的妖怪！好妹子，看着同为异类的份上，你就救我一救吧！”
　　小姑娘抿着嘴唇不说话，眼中现出明显的犹豫之色。
　　“好妹子，若是可以，哪个不想安稳度日！可是、可是……”绯嫣哽咽着，说不下去，泣泪连连。
　　“你、你别哭啊！”小姑娘顿时慌了手脚，说，“我、我救你就是了！你别哭了！”
　　绯嫣闻言，收了眼泪。她抬手用袖子轻拭眼角，柔柔地说：“多谢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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