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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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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在那个比圣诞节还要糟糕的会议上说,有什么话你们私下谈不行吗?
其实他们确实私下谈过了,在成东青坐在椅子上表情不动地说出“决定要做什么的是我。”这句话之后,但那次谈话的情况似乎更加糟糕。
依旧是成东青坐着孟晓俊站着,只是这回成东青没狗腿地给他端茶送水,而孟晓俊也没有自顾自地把成东青踹开说他的椅子比待客的那一张转椅舒服。
“谁也不能阻止新梦想上市。”孟晓俊一手拿着策划案,一手撑在桌子上,看着成东青,一字一句地把他在会议上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
“我可以。”成东青这样说着,他坐得很随意,双手交叉,但一向露出温厚表情的脸上却透着冷漠与坚定,像是在陈述他有多么坚决。
没有会议上那样的大长桌,他们不过隔着一个办公桌的距离,孟晓俊却觉得他们之间隔得远的要命,他都快看不清他了。
成东青看见孟晓俊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
成东青冷静地回视着他,拿着黑色水笔的手微微颤抖着,但他很快克制住了。
最终的结果是孟晓俊啪地把手中的策划案摔在了成东青的脸上,成东青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黑底白字在二人眼前哗啦啦地散了一地。
这份关于上市的策划案他写了很久,熬了很多个晚上,完善了无数次才敢再度提起,却再一次得到了成东青的一个No。
孟晓俊其实并不知道为什么他和成东青近几年的相处模式越来越奇怪了,除了歇斯底里地扯着嗓子发火似乎再也没有其它的方式,孟晓俊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他们坐在一起和平的对话是什么时候了。
孟晓俊其实并不是个不能忍的人,他如今在新梦想挺直背脊,也从来没有忘记他在美国餐厅压低头颅的那一段日子,他明明连那一段日子都忍了下来,却始终无法忍受成东青的不信任——是因为孟晓俊从来没有对他们承认过,他没有什么朋友,他这一辈子只有王阳和成东青,他所有的心血几乎都倾注在了新梦想上,这样不眠不休不着家的工作,甚至为此放弃了与良琴重修旧好的机会,不止是因为他所表现得他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还是因为那是成东青和王阳花了大半辈子努力的,他们三个人的,新梦想。
他远远比成东青想象的更加看重新梦想,它不仅是学生们的新梦想,更是他孟晓俊的新梦想,他比所有人都想要看着它飞黄腾达,飞得比任何东西都高,都要远——但他没有想到那个最极力阻止他推动这个梦想的人,是成东青。
孟晓俊觉得愤怒,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委屈,在他这个年纪说委屈这个词是件很矫情的事,但他就是无法控制地觉得成东青不该这样对待他,全世界都可以站在他孟晓俊的对面反对他,他从来不怕,但这个人不能是成东青。
“……成东青,你真是好样的。”孟晓俊咬牙切齿,一句话几乎说得眼角发红。
他觉得不能又怎么样,现在这个人就站在他的对面,干干脆脆地用现实扇了他了一个大耳光。
成东青没有回答,他弯下腰一张一张地把资料全都捡了起来,他好像总是顺着他发脾气,好像永远都不生气。
好像他从来都没有办法理解孟晓俊到底要的是什么。
孟晓俊觉得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灯光昏暗的房间,成东青也是这样一点一点地捡起了他砸碎的茶杯碎片。
孟晓俊嘲讽地看着他重新把一张张按顺序整理好,然后小心翼翼地递到他的面前,那又有什么用,他心中的答案永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NO。
当时的孟晓俊还可以拉起成东青然后为他包扎伤口,现在却连接过他手中的那些他曾经努力付出心血的资料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没有再次推开成东青,他选择了转身就走。
成东青举着被拒绝的资料站了一会儿,好像有些发愣一样,然后缓缓转头把它们收到了抽屉里,脱离一般地陷入到了椅子之中。
那个抽屉中躺着许多叠厚厚的资料,全都是孟晓俊写的策划案,有草稿的,有最终成型的,无一例外都是被他们共同否决的,或是实验过后失败的。
成东青全都收了起来,他从来不敢不愿也永远不会不珍惜,那人想要的渴望的失去的得不到的,他总有一天会一点一点地帮他捡起来,他理不理解都没有关系。
没有别的理由,只因为那个人是孟晓俊。
而这个理由对成东青来说,就已经太过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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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晓俊和成东青的争吵并没有持续很久,但让他们停下来的却不是对方。
1999年5月8日,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被炸。
有很多情绪激动的群众跑来砸学校,有一部分人民群众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他们可以前一秒还在捧你上天,后一秒就把你丢下地狱。
王阳把这一类人统称为养不熟的白眼狼,他说他以后要调整心态,更加往死里捞他们的钱。
新梦想被砸的那一天冲出去的只有成东青,孟晓俊觉得,成东青好像总是有那么一种敢于以寡敌众的大将风范,无论是在多年以前替王阳和自己拦住整个班的学生,还是在现在站在群情激奋的群众面前指责他们只知道窝里横。
好像他不是个普通的土鳖,而是忍者神龟。
孟晓俊觉得自己永远没有那样的勇气。
所有人都以为孟晓俊会离开公司,但孟晓俊想,既然成东青还是他当初认识的那个成东青,那他愿意再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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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孟晓俊留下来了,但成东青仍然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变了,除了公事之外他们之间很少有别的交流。
成东青有好几次都想狗腿地扑上去,但是他也知道孟晓俊虽然没有再次提起那个计划,但也没有放弃,成东青一向有自己坚持的原则,所以虽然他抵不住诱惑,但也只好忍了又忍,忍耐的结果就是天天在王阳面前垂头丧气。
王阳觉得,如果成东青有耳朵,现在应该都耷拉到地上了。
上一次圣诞节之后孟晓俊回家的时间更少了,几乎是整夜整夜地呆在公司里,于是成东青每晚在走廊上拧灯泡拧的更积极了,尤其是孟晓俊的办公室前的那一个,他每天都要拆个三次才能安心。
某一个晚上,偷窥狂成校长在又一次假模假样地拿螺丝刀旋灯泡旁边的固定装置的时候,估计是最近对这个孟晓俊走廊专属的电灯泡太过关注,导致它受宠若惊——滋啦滋啦的几声响后,它真的短路了。
成东青举着螺丝刀囧囧有神,叹了口气,看来这回不能单纯旋紧旋松了,而是真的得把灯泡拆下来了。
成校长动手动的太过投入,一抬头突然发现他偷窥的本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面前,落下一大片阴影,成校长心理素质不过关,联想到最近瞄到的王阳开会时候藏桌子底下看的鬼片画面,差点抱着工具箱惨叫起来。
“……是我。”
成东青愣了三秒后才反应过来,好不容易把惨叫吞回肚子里,“晓俊?”
孟晓俊低低地嗯了一声,走廊太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成东青低下了头,虽然天天都想着和孟晓俊说话,但一到真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觉得尴尬的要命:“哦,那什么,打算下班了啊?”
话一出他就想抽自己,孟晓俊连西装外套都没穿好,还穿着内衬的白衬衫,哪里像要回家的样子。
但孟晓俊意外的没什么反应,“你下来。”
“啊?”
“下来。”
成东青茫然了半天,才突然明白孟晓俊是要他从坐着的小梯子上下来,“哦哦。”
成东青没懂孟晓俊想干嘛,但还是乖乖地跳了下来,除了公司的那几个策划案之外的事他其实都很听孟晓俊的话,要让王阳说,就是无理由无条件的脑残粉状态。
成东青一下来孟晓俊就顺着梯子爬了上去,“诶晓俊你干嘛?”
“东西。”孟晓俊朝他摊开手。
成东青犹豫了几秒,把螺丝刀递给了他,然后就看见孟晓俊开始……修灯泡。
成东青呆呆地看着他,听孟晓俊在那咔嘣咔嘣地用螺丝刀钻就忍不住心疼……心疼那灯泡钱,孟晓俊那哪是修啊简直是二次摧残,还是毁灭性的。
孟晓俊终于完美地把固定装置整个拽下来了,成功报废了整个灯座,他黑着脸把固定装置和灯泡连带着工具全都丢给了成东青,成东青手忙脚乱地接着,然后就听到孟晓俊说,“我离婚了。”
成东青傻愣愣地捧着一手的东西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孟晓俊空着双手坐在梯子上,连表情也是空的,然后把头埋在了膝盖里,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
孟晓俊哭了。
整层楼黑摸摸的,只有他们这一层楼还有几盏昏暗无比的灯亮着,走廊里很安静,一时间只听得到孟晓俊压抑的哭声。
黑暗与寂静似乎总是能够包容人们放肆地脆弱。
成东青从来没当面见过孟晓俊哭,即使是他们吵的最凶的时候孟晓俊也只是红了眼眶。
成东青一直很惯着孟晓俊,几乎是无条件无底线地宠,恨不得把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全部捧到他的面前。
可是就是他这样看重的一个人,却在他面前哭了,成东青慌乱地简直不知道该把手脚往哪里放。
成东青颤抖着伸出了手,想要拥抱孟晓俊最终却还是将手放在了他的肩上,小声地哄着他,“没事的啊……没有关系的。”
语气温柔的几乎令人有种错觉,好像一切有他就好一样。
他们的影子被走廊仅剩的灯光悄悄印照在了走廊尽头的墙壁上,在另一个影子的世界中他们靠得那样近,近得仿佛就是一个拥抱。
*忍者神龟是1984年出的一部漫画,在1987年TV化,并于1990年在各国电视台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