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岸，晓风残月》风信子书

12、围蛇与主

　　一连几日我在饭桌上头都低得很厉害，比如要是以往耶律瑾夹了蔬菜放在我碗里，我看都不看就会将它送回去，只是如今，我就老老实实的吃了下去，只是打死不抬头。我爹摸了摸我的额头，这孩子是怎么了，怎么这几日如此不正常。
　　“大约是那蛇毒还没有清理干净留下的后遗症吧，无妨，我多喝些大夫开的药便是。”我夹了一粒饭粒不咸不淡道。蛇毒，又是蛇毒，我能说出那天蛇毒发作时我和耶律瑾在那小黑屋里做了些什么么？可我要不这么说，便是耶律瑾说出口来，我更是不自在。
　　丢了碗筷，怏怏不乐的回了自己的房里，身后便多了一个尾巴，“你就不能不跟着我么？”不耐烦的对那人道。他恩正的俯首跪下，“我家主子吩咐的事情我自然是要办到的，小姐若是不满就和我主子说吧。”
　　“你们辽人和辽人说，我这个汉人自然不能和你家主子说的。”
　　“不好意思，属下是汉人。”
　　我还能说些什么呢？乖乖的回了屋，却在关上门的一瞬间，看见一个姑娘坐在河边，也似我这样不乐的望着湖水发呆。
　　从背影看去，和那日与我同在街角听墙根的女孩一模一样。走过去，“唉。”本意是想和她打个招呼的，谁知那女孩缓缓的回了头，那眼珠竟然也随之掉落，说惊恐二字未免太简单，我真是结结实实的吓呆了。
　　“哈哈哈，吓到了吧，吓到了吧，我就知道。”我正欲问问她可否有事，谁知她却忽然大笑了起来，其次又拿了面上绑在眼睛上的东西，看着我说道。可她笑着笑着却笑不出来了，“你，你不害怕啊。”
　　“哦”平淡无奇的应了一声，我回身向房内走去，“唉唉唉，”她在后面大喊，“你是生气了么？”
　　生气？那到不至于，只是那日被蛇头狠狠咬了三口我也没想刚才那般吓呆住了，“没有，只是原来还想让你去看看长安城最好的大夫的，他专治眼睛的，只是现在看来，你所需要的不是那个大夫。”
　　她好奇的盯着我，“那，我需要什么大夫？”
　　嗯，我摸了摸下巴，“大概，是需要像徐大夫那样的吧，因为，他专门医人脑的，你去他那，准能治好你的脑子。”
　　说罢，那女孩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你不觉得，这个很好玩么？”
　　往回走的路程一停，那颗小犬牙又再次显现出来，“你一个人玩，当然不好玩喽。”说着，我若有所思的转过头，笑笑的看着她，大有种“同道中人”之意，她蹲在地上愣愣的看着我，不出一会儿，也露出了那颗犬牙，可没我的那颗尖。
　　“嗯，成落华。”
　　“苏茗。”
　　落华，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自从那日你忽然站在亭廊前，告诉我你的名字时，你就已经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那么，你高兴么？
　　午膳的时候，我一直低着头，揉着眼睛，筷子也没有动。我爹好奇的摇了摇我，“阿苏，你怎么了，今日我命人做了你最爱的糖醋鱼，你快尝尝啊。”仍旧不动，要是静静的等待鱼儿上钩。“是不舒服了么？”钟叔叔亦是担忧的看过来，于是，饭桌上所有的人都看向了我。
　　嗯，鱼儿上钩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早一起来眼睛就有些不舒服，等到中午的时候，女儿照了照镜子，就发现自己的眼睛不太对劲了。”
　　“嗯？哪里不太对劲？让爹来看看。”我爹凑了过来，钟叔叔也凑了过来，耶律瑾同样也凑了过来，时机刚刚好，东风也到了。“你们，看！”说着，我将头一抬，两只手一拿，顿时，一只眼珠子掉了出来，却还是连在头上的面罩上。
　　一桌人都往后退了一步，只有一个人立刻上前，担忧的看着我那颗掉落的眼球，我将眼罩一拿，不说话只眼含笑意的将众人看着，一一扫过他们面上的表情，只看到耶律瑾的时候，他却并不是那副“原来如此”的样子，而是静静的不说话，抓着我肩膀的手也慢慢松开，整个人就像透明了一般，我躲过他的眼睛。
　　那眼里，像是看不见他似地，一眼就望穿了他所有的一切，却是无底的。
　　他在我面在站了不多时，便慢慢的离开了，走时不带一丝声音，我只看见那双黑靴离开了视线。我爹狠狠的跑了过来，指责我的无情无意，怎么可以如此戏弄他们，我耸了耸肩，耳里听着他的声音，眼角却始终看着那慢慢离去的背影。
　　最近长安多雾，他慢慢的离去，在雾里行走，整个人慢慢的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抿了抿唇，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为何，他们离得远远的，你却冲了过来，不害怕么？
　　这件事的结局是，不多时整个长安城都知晓了这种面罩，原是我用这个吓我后面的绍正元，他虽是被吓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却在醒悟过来后，屁颠颠的跑来冲我讨好的送来一颗花生糖，“阿苏，这是何物？”
　　将前因后果说出，绍正元目光灼灼的看着这个面罩，像是看见了宝藏一般，那眼神我很熟悉，当年我天天拐个弯子去天翠糖店的时候，那糖店老板看着我们这一群小屁孩手上的银子时，也是这样的。
　　不过，他卖其他人都是以银子作数的，卖给我和绍正元却是以铜板记数的，个中缘由当然得要从我命人堵了他家的灶房里的烟囱为数了，而绍正元有何法子那是他的本事，与我无关。
　　而这种面罩迅速风靡整个长安城，连带着江南一片，还有用落华的话来说是“草原上的土著居民”也知道了这个，据闻是一个神秘老板做了这个的生意，狠狠的大赚了一笔。落华在我房里哭号了半天，那副表情，十足十的像是我挖了她家几代祖坟一样。
　　“本来，我可以大赚一笔的。”她哀怨的将我看着，我拿了房里最好的配饰给她，她不屑的看了看，却还是收了下去。
　　一路上她却还是支支吾吾的，我自不好说些什么，又拿了一两黄金给她，她收下了，总算不再说些什么，但那副晚娘的嘴脸却还是摆着。途径落庭时，耶律瑾刚巧从那庭院里走出来，我们的视线刚好对上。
　　觉知气氛不对，落花大叫一声“电灯泡”后，躲开了。耶律瑾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而后将视线转回来，“你，最近可否乖乖念书？”他看着地上，却问着我。
　　“嗯，先生教的我都会背了，其余，再无其他。”
　　“哦。”
　　此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音，虽说我们都是在看着地上，但却都在用余光看着彼此。自那日我吓过他后，他便一直未来找我，只是那个小跟班的一直牛气洪天的跟着我。也不知今日路过这里，究竟是我无意的，还是如何。
　　眼睛无意中看见在那里静静的落庭，才想起，我是很少去过他院里，或者说，一直也都没有去过。“你，住在这里可还习惯？”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寻了个理由我问道。
　　“阿苏，你说哪里的话我已经住了两年了，早已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他似有些笑颜，强调里都是高兴的调子，笑笑的回答我。
　　自知是无话找话说，我低下头，又开始数地上的叶子，在数到第三十三片叶子时，介于这样的沉默我准备告辞，谁知耶律瑾却咳嗽了一声，“你，要进来坐坐么？”
　　看向远方的落华，她两只小手摆来摆去的，不断冲我作着向前扑的动作，她的意思很明显——你赶紧进去吧，不用管我。
　　抬起头，耶律瑾的眼睛还是盯着地上，“你那，有吃的么？”
　　风过，吹起他的袖摆，耶律瑾抬起头，狐疑的看着我。
　　入了他房里，放眼望去，竟都是些刀枪，我是这会儿碰着这个那会儿碰着那个，耶律瑾哭笑不得，“你怎么总是这么不小心？”你房里放着这些吓人的东西，你未免活得也太小心了吧，“耶律瑾，你说你平时在这里走着走着，万一被戳死了怎么办？”
　　刚问完，耶律瑾的黑脸又出来了，“你就不能盼我些好的？”拿走倒在我身上的火枪，那锋利的箭头让我一颤，“可是，”刚想说什么，我的眼睛就被一条长长的东西吸引了。
　　就是你，就是你。我奔过去，耶律瑾护在我身旁，“就是这个东西咬了我，还咬了三次！”我看着它对耶律瑾说道，那蛇似乎也看见了我，先是盯着我看，而后便是贴着笼子向我勾过来。
　　朝它龇牙咧嘴的做了个鬼脸，“不对，这个东西怎么在你房里？”我才想起问题的根本，“哦！”我愤怒的站了来，“耶律瑾，你这个小人，你竟然放蛇来咬我，太无耻了，后来还自顾自的救了我。”
　　一想到替我吸出毒血，我不由得又想起那日唇上软软的触感，将视线转过去望向那蛇，他却也随着我蹲了下来，“你为什么这么肯定这就是咬你的那条蛇呢？”
　　他这么说我也有些怀疑了，那日是晚上，我自然看不清那蛇的模样，只知道是一条白蛇，可为何今日我一见到这蛇便肯定是它呢？就好像，是它告诉我的一般。“我也不知，只是感觉，好像就是它，是它告诉我的。”
　　耶律瑾笑着摸了摸我的刘海，“这就对了，的确是它告诉你的。”食指轻轻蹭蹭我的眼睫毛，他认真道：“这蛇原是南疆所有的一种蛇，当地人称它为‘围蛇’，这种蛇被认为是神蛇，因为它将第一次咬的人当作主任，此后便会不余遗力的跟随主人，主人想让它做什么只需要想想即可。”
　　说到这儿，他勾起我一旁的鬓发继续道：“那日本想放它进屋咬你一下，但是没想到你却是在它咬了你三下后才喊人，这蛇还年幼，待大了一些，这么咬你一下，你便没命了。”
　　听了他的话，我顿顿的转过头，“你的意思是”我停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这个，是送给我的？”他将那蛇放出，“你以为如何？”
　　“我想什么，它真的就能做什么？”耶律瑾不答话，只是冲我看着，我闭上眼睛，在脑中思索了一下。
　　“苏茗。”
　　“嗯？”
　　“让那蛇离我远一些。”
　　睁开眼睛，我笑的真叫一个灿烂，果然如此，耶律瑾已经是手握双刃立在那攻击意味十足的白蛇面前。
　　“我才不要，我就让它一直呆在这儿，直到我喜欢了为止。”说着，我摸摸那蛇头，它腻歪的触了触我的手心。
　　走出他屋里之前，我明明白白的听见耶律瑾道：“这才是你们汉人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