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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隐形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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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夕阳里的少年
二中,12(6)班。
已经放学很久了,教室里只有安静一个人。她趴在书桌上,傍晚的阳光从窗户外投进来,落在她一动不动的身上,将她周身镀上一层暖黄。她动动胳膊,漆黑的发凌乱堆在书桌上,衬着空白的笔记本,错杂如同抽象画。
成绩单被揉成一团塞在身后的垃圾桶,还是第五,只是需要倒着数。
她将双臂圈得更紧,脸埋在被手臂圈出的黑暗里,极安心。
有什么好难过的呢?没有人会在乎的,这样可有可无的自己。
她想起带了自己一年的班主任在开学的时候忘记给她安排座位,她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的同班同学忙着搬桌子搬椅子,胖胖的班主任踱过来问她,“你是哪个班的?怎么在这站着?”
你是哪个班的。
我就是您的学生,老师。安静想这样回答,只是长久以来的习惯让她沉默不语,直到最终被安排到这个无人肯坐的,靠近杂物间的位置。
世界在总有些人被遗忘,被忽视。安静想,或许只是自己太无趣。
我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她总是这样对自己说,所以即使被所有人忽视,她也可以装作不在意。
我只是恰好在所有人视线的盲点处,仅此而已。
她收紧手臂,不让自己显出一丝一毫不开心。
也许只是今天的夕阳太好了,她想。所以自己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软弱。
现在这里除了自己一个人也没有,也许……也许……哭出来也没有关系。
她抑制不住漫上眼眶的水汽,湿润一点一点沁满眼角,她眨一眨眼,咸湿的水滴便落在了书桌上。
“嘭”,门被踢开发出巨大的声响,安静被吓了一跳,猛的抬起头来,视线里男生的金黄色发丝晕出一层层暖光。
江北眯起眼。
这个时候回到教室仍可以见到人他觉得很诧异,尤其眼前这个红着眼的女生还是最不起眼的一位。他甚至记不得她的长相。
“喂,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江北皱着眉问。
记忆中这是第一次和班里的同学正常的,面对面对话,长久以来的封闭让安静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她缩着身子,怔怔望着说话的耀眼男生,直到他不耐烦地开口。
“我在问你话,你有在听?”
“……是。”她慌忙起身,太手足无措导致撞翻了椅子,椅子倒地的巨大声响里她细小如蚊呐的声音让江北再次皱起眉。
“你刚说了什么?”
“我……”逐渐涌起的暮色里细瘦的女生低着头,苍白的脸大半埋在漆黑的长发里。她用力攥着拳头,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江北的眉已经快拧成一个死结。他本来就不是很有耐性的人,现在更是恨不能一手掐死眼前沉默不语的女生。他看了看逐渐暗下去的天色。
“算了,这么晚了……”他顿一顿,望一眼安静,“我送你回家吧……愣着干什么?收拾东西!”
“……是。”安静垂着头,将笔一支一支放进书包。她的手指抖得厉害,几乎拿不住笔。她听见心脏在胸腔里钝重的跳动声,“咚咚咚”,如同飞机落地的轰鸣。
“对了……”倚着门的男生突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世界一瞬间归于沉寂,时钟指针走动的声音在空阔的教室尤为清晰。
“嗒——嗒——嗒——”
许久,女生轻而小的声音在江北已经不耐烦的视线里响起。
“安静。”
二、这或许是一场意外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是与生俱来的王者,他们不用努力就可以让人臣服。江北就是这样的人。
江北很耀眼。这个耀眼当然不是单指他那被老师批评过无数次甚至被当做不良典范的金黄色头发。他的耀眼体现在他有很多仰慕者,不论男女,二中的学生只要听到江北这个名字要么一脸嫌弃,要么一脸崇拜。前一种表情出现在优等生身上,后一种表情则是出现在让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和花痴女身上。
江北成绩很差,可是他的朋友很多,即使是老师也说过诸如“江北这孩子不坏就是太懒散”这种类似夸赞的话,足可见他受欢迎到哪种程度。
江北脾气不好,但是所有人都不会因为这个原因疏远他,即使他对着一个人破口大骂,大家也都不往心里去,大家都知道他只是嘴硬而已。
江北是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安静想,或许他身上有某种看不见的魔力,可以让所有人亲近。
他就如同一颗发着光的恒星,可以映亮一整个星系。有无数行星围绕着他,他从来不会孤单。
安静很羡慕他,羡慕到嫉妒。她想,如果自己也可以成为他那样的人,该有多好。
只是,如果永远只能是如果,不可能变成真实。
在江北作为第一个与安静说过话的人住进安静心里的第三十二天,也就是一个月零两天后,他又和安静说话了。他说,“安静,你帮我把那本书捡起来。”
他说这句话得时候安静正趴在桌上看席慕容的诗集,诗行伏在纸张上,像排列整齐的蚁行。她正读到一句“爱原来是一种酒,饮了就化作相思”,心思一恍惚,就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从书里抬起脸,江北好看的脸上是如那日一样不耐烦的神色。
江北看着她那副茫然的表情就感到心头一阵火起,他皱着眉:“书!”
安静后知后觉的低头。脚边落着一本课本,她拾起来递过去,江北却没有接。被江北声音吸引着看过来的很多同学,在见到这个尴尬的场景后同时沉默下来。
第一次那么多人将眼光聚集到自己身上,安静不知道该怎样反应才可以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局促。她用力攥着手里的课本,低下头去,整张脸埋进长发里。
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这女的是谁啊?怎么会惹上江北了?”
“不知道啊,好像是我们班的,没有印象,总不见她说话的。”
打量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安静的头垂得更低,几乎抵到了胸口。
“喂,江北,我说你够了,欺负面生的啊。”前座的女生看不下去,转过身来笑着打圆场,伸过手要接安静拿着的课本,却被江北用手挡住。“江北你……”
江北一言不发,只阴沉着脸盯着眼前的安静。
自己哪里得罪他了么?安静无措的想,下意识咬住唇。
气氛一时僵住,很久,久到所有人都在这一触即发的气氛里惴惴不安的时候,江北突然笑了起来。他的手揉上安静的发顶,“老低着头做什么,又不会吃了你。”
气氛转换太大,众人一时有点接受不过来。
这唱的是哪出?变脸?没见人女生都快被你弄得哭出来了么?我说江老大你也忒不厚道了。这是众人的内心独白。
头顶上的手掌力度柔和,安静诧异地抬起头,眼前的男生弯着眉眼笑得好看,她怔住。
自己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可以被他肆无忌惮拿来开玩笑了?
她正愣着,却突然感到头顶上的手滑下来,握住了她的肩,将她的身体掰过去转向了教室里所有人。
“大家先静一静,听我说。”江北的手搭在安静细瘦的肩上,并未使力却让安静有种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你们知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江北示意手臂下缩着身子低着头的女生。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江北又要干什么。
江北却不管有没有人回答,他接着说下去,“不认识对吧?不认识我来给你们介绍。”他抽回手臂,将安静拎到身前。“安静。安全的安,宁静的静。”
众人呆,不懂江北这么做的意义在什么地方。江北却不管众人怎么想,他低下头去看安静的反应。
如同自己的名字一般安静的女生低着头,脸埋在长发里,神情看不见。
江北不乐意了。他伸手抬起安静的下巴,架势像足了旧时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
女生苍白的脸出现在江北的视线里,衬着黑发更是惊心,下一刻,江北愣住。
“喂,我说,你……你别哭啊!”
三、天台力藏着故事
安静觉得这是有生以来她做的最勇敢的事了。
她使劲推开了江北,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江北破天荒对着她露出手足无措的表情的时候。
推开江北的时候安静想,够了,已经够了,自己果然还是不适合与人相处。能够被这样郑重其事的介绍一次,已经够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地涌遍她的脸。她捂着眼睛,仓皇地退出教室,然后头也不回地逃向了天台。
究竟为什么会哭呢?安静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害怕,或许是因为窘迫,又或许,她只是潜意识抗拒着,抗拒着江北身上阳光一样温暖的力量。
她害怕自己就那样深陷下去。像江北那样耀眼的存在,是不会真的在意她这样卑微的隐形人的。或许他今天只是想捉弄她,或许一时兴起,或许是同情她……
在这么多的或许里,安静觉得惶恐。
不可以这么贪心,不可以奢望。毕竟,那是自己永远企及不到的光芒。
江北找到安静的时候她蹲在天台一角,双手捂着眼睛,一动不动。
那一刻江北心里突然好像被猫挠了一下,细小却尖锐地疼了一下。他突然很心疼这个笨拙的,不知道该如何与人交流的女孩。
连哭泣也是安静的,她真是太适合这个名字了。
江北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身,拉开她捂着眼睛的手指。红通通的眼睛茫然无措地望着他,他忍不住捏住她的脸颊。
“哭什么?”
安静垂下眼睛不看他,江北又有皱眉的冲动。他松开她,在她身边坐下,仰头看头顶碧蓝的天空。
“我以前也很不受同学欢迎。”他状似不经意的说,“那时候过得很糟糕,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回家,做什么都是一个人,就算回到家也还是一个人。”
安静不由侧过头去看他,江北笑笑,“那时候爸妈正在闹离婚,谁都不肯要我这个拖油瓶,成绩又烂脾气又糟,一看就是不讨人喜欢的孩子。爸妈离婚后我一个人住,定期收到卡里汇来的生活费的时候觉得亲情什么的真是很可笑。”他侧头去看安静沉寂的眼睛,“后来我去染了头发,就是这个颜色。”他示意自己的头顶,“很耀眼的颜色,在太阳下会闪闪发光,让人很有亲近感对吧?”
安静的视线移向他的头发,金黄的颜色,如同可以散发出阳光般温暖。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特别的,不同的只不过是你愿不愿意让所有人看到你为了变得特别所做的努力。”
安静看着江北的眼睛,黑色的瞳孔是很认真的神色,汇着阳光折射进去的光线,流光溢彩一般让她晕眩。
原来是这样么?
江北看着安静,女生眼里的寂冷化去少许,他便笑,伸手撩开她的黑发,将头发别到她耳后,“为什么总低着头呢?这么漂亮的头发不该用来挡脸啊,把脸挡起来,谁会记得你?”
安静怔在原地。男生修长的手指抚在她耳后,她听见他低低的嗓音,“在这里别个发夹的话,再怎么低头,也不会挡住脸了吧。”耳边的手指温热,那热度一直传过来,染红了她平日苍白的脸。
远处的建筑物上一群白鸽扑棱着翅膀飞起来,上课铃刚好响起,安静在铃声里想,如果按他说的去做,那么是不是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呢?
毕竟,他是那么耀眼的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