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幽兰》千水盈盈

27、番外二

　　番外二 一眼万年

　　这是苏州城外的驿道。
　　我手中的剑滴着血。倒在我脚下的紫袍的男人冷冷的看着我笑，虽然他的命已经快到尽头。我努力地让自己清醒，可眼前却越来越模糊。我知道自己中毒了。
　　“你究竟是谁？”我硬撑着让自己保持站立的姿势。
　　“李荣，前宰相李庸的孙子！”
　　“李庸？”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个名字。
　　“想起来了？寒雅苑的雅夫人，不对，应该是冷血杀手‘寒竹娘子’才对。四年前，你为了三十万两银子，杀了我爷爷和我爹。四年，我找了你四年！”
　　“那个黑衣人是你？”我的眼前一片灰暗。
　　“想不到吧？我买凶杀我自己！”
　　“就只是为了让我中毒？为了杀我？”
　　“是！我吞下了整瓶的‘血怒’。我会死，闻到我的血的气味的人都会死！哈哈——”
　　我倒下去的时候，只听到他苍凉而又决绝的笑声。

　　“小姐，小姐，你醒了！”
　　我睁开眼，丫环莹儿的脸便出现在眼前。“我没死？”
　　“小姐，您当然没死。您好好的在自己家呢。”
　　“我怎么回来的？还有，我不是中毒了吗？”
　　“一位公子救了您。”

　　我循着笛声，来到后院的花房，在兰花的花架旁找到了那一身黑衣。我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的笛声。我知道，他的武功远在我之上，离他那么近，我竟然完全听不到他的呼吸。
　　一曲终了，他却并没有理我，只伸手想要去触摸他面前那白色的兰花。然而，他的手在中途停止了。他收回手，笑着摇摇头。他的笑容很温暖，却又令人感觉很虚幻，充满了不真实感。
　　“你救了我？”
　　他转头看我，微微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他微微一笑，淡淡地说：“事情发生时，我就在旁边。”他的声音很好听，不紧不慢，温和却不乏力度。
　　“你……”
　　“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你，要不要杀了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很干净，语气里毫无戏谑之意。
　　“我不是你的对手。”我坦诚地回答，心里却没来由的信任他。见他又转头去看那盆花，我问他：“你喜欢兰花？”
　　他点头。
　　“送你。”我过去拿那盆花，却没有拿稳，花盆掉了下去。
　　他一个闪身，将花盆稳稳地拖在手里，速度之快，令我惊讶。他很小心地将花放回到花架上。“兰花，是不能随便送人的，它有自己的意志。”
　　“只不过是花而已。”
　　“你爱花吗？”
　　“爱，但并不是每一种花都爱。比如说兰花，它太过娇弱，很难养。”
　　“你错了。其实，它很坚强。”
　　“坚强？”
　　“兰花本就生长在寂寞的深山里。它开花，并不是为了博得谁的称赞。即使被移入门庭，它依然保持着自己原本的坚守，不曾为任何人改变。只有懂它，尊重它的人，才能得到它最美丽的绽放。”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那白色的兰花，眼底泛起一丝不经意的柔情，却又很快消失。
　　我看着他，竟一时痴了，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
　　“你怎么了？”他的声音让我猛然惊醒。
　　我不想让他看出我的失落，立即找了一个话题，问道：“我在想你刚才吹奏的那首曲子，它有名字吗？”
　　“长相思。”他的眼睛里掠过一抹哀伤，“长相思，不相见。是为悼念亡妻所作。”
　　妻子？失落感骤然增强。
　　“我该走了。”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然走出了花房。我站在那里，望向他的背影，突然觉得他走路时的样子有点不一样，却又想不起到底有什么不同。
　　我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谢谢你救我。”
　　他停下来，看着我，脸上依旧是平和的表情。“爱花的人，不应该当杀手。”声音不大，落在我心上却重似千钧。
　　他绕过我，继续前行。
　　我正要往回走，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我迅速转身，再次看到他的背影时，我一下子愣住了。
　　只那一眼，便注定了我今生的沉沦。

　　我，冷寒雅，遇上他那年十八岁，却已经拥有了八年的杀手生涯。我是在一个杀手组织里长大的。十岁那年，我杀了另外十五个和我一同进入组织的姐妹。不要说我冷血，我只是为了生存。不杀掉她们，死的就是我。
　　其实，按照规矩，只要为组织赚够了一千万两银子，我便不需要再当杀手。八年，我赚的钱早就不止那个数了，可我依旧过着杀手的生活。不是因为喜欢，只是因为习惯。
　　我爱花，在苏州城开了一个叫“寒雅苑”的花坊，专售各种名花异草。雅夫人的名字在苏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没有人知道，白天，我是雅夫人，晚上，我却是冷血杀手“寒竹娘子”。
　　我以为我会这么过一辈子，可是，我遇见了他。
　　我忘不了他，因为那短暂的交谈，更因为那最后一眼，我看到的那个寂寞的背影。
　　总觉得他走路的样子有点怪。那一眼的凝望，我终于明白了。
　　他走的很慢，以他的修为，不该是那样，只因为他牵着一个“女子”的手，为了与她的步伐保持一致。他默默地牵着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影子，她的妻子。那个永生在他心里的灵魂，在他身边，留下了谁也无法填补的空白。
　　从那一刻，寒竹娘子死了，只剩一个专心养花的雅夫人，只因为他说：“爱花的人，不应该当杀手。”
　　寒雅苑的名气越来越大，尤其是以兰花著名，只因为他喜爱兰花。而我，也爱上了那种坚强的花。
　　一年了，我经常梦见他。在梦中，他牵着一个女子的手，冲我微笑。我想不出什么样的女子能配得上他。我把我所见过的所有女子都想了个遍，却没有一个能填补的了他身旁的那片永恒的空白。
　　一年了，寒雅苑的分号开遍了大江南北，不知道身在远方的他，可还记得这个名字。我多么希望，他能想起这个名字，会进去看看。可是没有。这一年来，明着为了查账在各地奔走，其实，我知道我只不过想再次遇见他。

　　平城是泰山脚下的一个繁华的小镇，在那里有寒雅苑的分号。
　　我看见他了！我看见了，那一身常在我梦里出现的黑衣！可当我想追上去的时候，他又消失在拥挤的人流里。不，这绝对不是我的幻觉！
　　我抬头，旁边是一家客栈。我冲了进去。
　　“掌柜的，刚才是不是有个黑衣的公子从这儿走出去？”
　　“对啊。”
　　“他长什么样子？”
　　“那位公子啊，不光人长得英俊，还难得一身温和之气。不光这样，他还有一副侠义之心呢。”老板脸上放着光。
　　一旁的小伙计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道：“对对，他刚才还替我们教训了一干前来闹事的恶徒呢。”
　　是他，绝对不会错！“知不知道他去哪儿了？”狂喜而又焦急之情溢于言表。以前当杀手的时候，我总能很好的控制自己情绪，可现在……
　　掌柜的看着我，理解地笑了。“听说他要去泰山顶上……”
　　他后面说些什么，我根本没听见，因为我早已冲了出去。

　　在泰山顶上，我看见了思念已久的他。他静静地望着东方。黎明的天空，泛着淡淡的白，太阳就要出来了。他，是来看日出的吗？
　　我看着他，激动地正想要叫他，却听到了一个柔美的声音，那声音不大，特别是在山顶的风里，几乎不可闻，但我听见了。
　　“尘？”声音在颤抖，里面有三分怀疑，三分惊讶，三分欢喜，还有一分激动。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白衣的女子。她拥有着绝世的容貌，她身上散发出来一种娴静淡雅的气息。她的白衣随风飘舞，宛如盛开的兰花。
　　我闪身躲到了一块石头后面。
　　他缓缓的回身。虽然有衣服的遮挡，但我依然能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剧烈的颤抖，能感觉到他看见那女子后的震惊，还有激动。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两个就这样对望着，谁都没有动。
　　“兰儿！”我听见了他的呼唤。他将女子拥入怀里，抱紧她。他的声音剧烈颤抖：“我不是做梦，不是做梦！”
　　“不是做梦。”女子的声音同样在颤抖。
　　我靠在冰冷的石头上，流着泪笑了。
　　再看见他们，他正深情地吻着她。
　　他们身后，冉冉上升的朝阳染红了半边天。
　　他牵着他的手从我身边经过时，他们转头一起对我笑了。那一刻我看见了世上最美的两种笑容。
　　他的笑容依然温和，却不再虚幻，充满了真实与幸福。
　　女子的笑容，纯净无瑕，就好像冬日里温暖的阳光。
　　本来，我有很多话要问他，可是，我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所有的答案了然于心。
　　空谷幽兰也恋尘！
　　从此，他的身边不会再有一丝空白。
　　而我的生命里，却留下了一片白，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填补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