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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情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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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庚从来不曾见过有一人可以在死亡之前笑得如此洒脱,笑得如此风流,笑得如此苍凉,笑得如此悲伤,没错,就是撕心裂肺的哀伤,在空气之中无声地飘荡,让他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也没有在第一时间离开。
那把破剑,就在他脚旁。
他可以立刻把它拿起,往谢哲安的胸口一刺,那么一切都结束了,爱的恨的苦的痛的,全部纠缠不清,剪不断,理还乱的,都结束了。
他最终还是任由那把破剑躺在庙宇的中央,外面不知何时又落了细雨,丝丝点点,他转身绝然地往庙外奔去,一刻都没有停留,冷雨不断打在他身上,路面湿滑,但他依然倔强地朝来时的路往回走,一直走到雨停,他的南边出现了一道彩虹。
冰冷的雨水无法清洗他此时的杂乱无章,他心乱如麻,连呼吸都无法平稳,明明眼前是一片清澈的光亮,却渐渐被沉重覆盖,他自由了,他可以回去当他尊贵无比的二皇子,但是他却高兴不起来。
他一想到刚才谢哲安绝望的模样,一双曾经狂傲疏狂的眸子充斥着本来不属于他的黯淡,他是一代骄雄,本该策马于战场上厮杀,本该舞剑于乱世中辉煌,用鲜血书写朝代,用汗水划分城池,他不应该死在那里,那个荒庙,那个渺无人烟的地方。
疲累让他双膝瘫软,重重地跌跪在地上。
有眼泪划过他的脸颊,他此时一身泥泞,洗脱了他皇室铺垫起来的尊贵,此刻的他只是一个普通不过的人,会哭会痛苦会悲伤,他把脸埋在掌间,放声地哭,他知道,这个地方不会有人来,他可以在这里寻得片刻的宁静,哪怕一丝也是他所求之不得的。
他压抑太久,他太痛了。
哭毕,他扶着一旁的植物,缓缓地站起,大掌往脸上一抹,刚才的痛苦哀伤瞬间消失了,只有淡淡的泪痕残存于眼角,他又重新戴上那不堪一击的伪装面具。
他回身,往庙宇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比刚才轻盈,走到一半,他甚至忘记了疲劳,拔腿狂奔了起来。
谢哲安不能死在那里!
他不能死在那里!
听着冷风划过耳边的声音,此时公孙庚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回到庙宇,谢哲安虚弱的身体已经不在桌上,公孙庚焦急地环绕庙宇一周,竟在庙宇后方的水缸旁找到他,他一身湿淋淋的,趴在地上,已经失去了意识,公孙庚把谢哲安扶了起来,低低地咒骂一声,“白痴!”
谢哲安有一个与游牧民族不符的习惯,他爱干净,必须每日洗至少一次澡,他刚才想必是忍受不了身上血液的粘腻而把水往身上冲洗,最后还痛昏了过去。
公孙庚架着谢哲安走了一段路,来到了附近的村庄,偏僻地方的村民热情好客得很,一见公孙庚扶着一身鲜血的谢哲安踏入村庄,就立刻招呼他们到家里,还替他们找来了村里唯一的大夫。
这样折腾了一会儿,便入夜了,公孙庚坐在谢哲安的床缘边,痴痴地看着他沉睡的面容,一直到鸡啼声响起,天的一角悄悄地揭开一分白,他才迷蒙入睡。
他作了一场梦,那年春天,在民风淳朴的幽州,幽州素来盛产兰花,他们暂居的房子外便是一片清幽美丽的兰花园,谢哲安在花间练剑,手起剑落,舞起的剑风掠过兰花园,惹得兰花君子一棵棵地折下了优美的花茎。
把一套剑法舞毕,谢哲安光滑的肌肤已经泌出了丝丝汗水,公孙庚走上前去替他整理凌乱的衣物,还撩起了袖子,温柔地替他擦掉额上的汗。
谢哲安怜惜地看着公孙庚,“更儿,你回屋子里休息去吧!”
“我不累。”那时公孙庚依然扮演温和柔软的角色,他缓缓地说道,依然站在谢哲安身旁,不离开也不休息,就这样以柔和的目光盯着谢哲安。
那时的时光太过美好,差点儿让公孙庚忘了他二皇子的身份,也差一些忘了那个在花间帅气地练剑的男人是朝廷心头大患,他……非除不可。
梦中,公孙庚的意识异常清晰,清晰地让他回忆此情此景的当儿,还会在梦中流下了眼泪。
这真的是梦吗?
既然是梦,又为何会痛?
他是被一股力量摇醒的,他茫然地睁开眼睛,眼前是迷迷蒙蒙的,一片乱晃,渐渐的,意识逐渐清楚,他看见了谢哲安冷漠的眼,两片薄唇轻启,“我不是要你滚了吗?为何还不滚?”
“你受了重伤。”公孙庚刚苏醒的声音略透沙哑。
谢哲安把手轻轻覆在胸口的伤处,慢慢地坐起来,“那不管你的事。”
公孙庚想起了昨日的场景,声音渐渐颤抖了起来,“你会死。”昨日谢哲安倒在井边的场景令公孙庚很难忘,他把谢哲安扶起来,他不断发抖的手指几乎感觉不到谢哲安的呼吸,那个时候,他几乎以为他已经失去怀里的人。
永远地失去。
谢哲安似乎察觉不到公孙庚此时的脆弱,他别开脸,低声说道,“我已经放你走了,你还不走,你到底想怎么样?”谢哲安说到最后,闭上了眼眸,把眼里翻腾的情绪统统掩盖起来。
到了如斯田地,他已经不堪一击,他不敢猜测公孙庚的感情,不敢揣测公孙庚对他的每一个动作是否包含任何情绪,他深怕那又是一个陷阱,让他生不如死的陷阱。
各怀心思的两人曾经如此亲密,无话不说,此时却满怀心事,一个字却也说不出来,深怕踏错一步棋,自己又会受到伤害
公孙庚站在俗人自以为是的道德那一方,张嘴又是伤人的利刃,“我只是舍不得我的战利品就这样逃脱而已,你是我两年的心血,为了你这个战利品,我舍弃了我两年的尊严和心力,就是为了……”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响彻着这干净的小斗室,公孙庚的脸微微一侧,鲜血从嘴角徐徐滑下,白皙的肌肤隐显淡红,看得出方才谢哲安的力道是多么地重!
“尊严真的有那么重要?”谢哲安轻蔑地笑,“比道德正义重要?比黎民百姓的福祉重要?比江山河川重要?比……”谢哲安止住了嘴,失望的情绪再也隐藏不住。
公孙庚骄傲地抬了下颌,声音是坚定而毅然的,“我是皇子,皇家的尊严比什么都重要!”公孙庚没有察觉到谢哲安最后一句话,他是想说,皇家的尊严在他的心目中,真的比他谢哲安重要?
谢哲安无奈地自嘲,那些年的情谊,从来都是二皇子的演技了得,而他自己可笑可悲的自作多情而已,“你说我是你的战利品,而你自己又何尝不是?你将是你哥的战利品,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