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陆青衣

2、第一章 暗涌

　　三月，扬州。本是寂静之夜，瘦西湖上却笙歌不歇。花船锦簇，其中三艘更是罗帐缭绕，男女嬉笑之声不绝于耳。
　　今日乃是扬州知府卜明次子卜歇二十岁生辰。卜二公子虽方及弱冠，却从小遍游花丛，不学无术。平日里净与他那些狐朋狗友聚在一处，非青楼即楚馆，整个一油头粉面的纨绔子弟。虽然少不了被他那个“老顽固”的爹训斥，可也不看看他是谁，卜二公子心想，不用管那老头儿。便定了花船，请来花娘，尽享云雨之欢。
　　船已离岸很远，岸堤上的垂柳落影，平添几分阴寒之气。
　　夜色已深，歌船虽不歇，却掩不住黑雾蒙蒙，倏然一阵阴风从岸旁直掠湖面，诡影森森。花船上的守卫已困顿不已，突然江面寒风袭来，正欲揽紧衣衫，却觉颈侧一凉，知觉尽失。舫内之人却全然不觉，花娘们纷纷围绕在卜二公子身边，娇笑连连，卜二少乐不可支，靠在舱壁上左拥右抱，醉酒高歌。
　　来人立在船舷上，仍能听到卜歇的笑骂声。薄唇一抿，衣袂掠过。
　　夜，浓重如墨，却见江面上一阵刀光剑影，冷肃之气骤起却又倏然而逝，只留一阵血腥自江心印染开来。
　　江面再无声，归于静寂。

　　扬州知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害怕过，哪怕二十五年前，他在背叛自己一起从腥风血雨中滚过来的兄弟的时候也没有。
　　而现在，这个冷峻的年轻人，几乎隐没在黑暗中，只有他的剑微微反着月光。明明只是稍稍抬起，虚指着他的方向，他却能清楚地感到彻骨的寒意，当然，还有杀气。
　　他甚至不知道他是怎样进到他书房里来的，待他察觉，对方的剑已经指向他。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鬓角划过，那是从未有过的紧张。
　　是和他的故人有关吗？这个年轻人为什么要来杀他？
　　他知道，即使他问了，回答他的也只有男人手里的剑。
　　卜歇不动声色地将手缓缓摸向腰间，过了这么多年，那双判官笔却没有一时一刻离开他。
　　他紧紧地盯住年轻人：既然他一直没有动手，那么他就要，先发制人！
　　卜歇腾身而起，同时双手瞬间抽出判官笔——
　　年轻人一直未动，却在笔尖似要穿喉而过之时身形一闪——
　　剑光亮得刺伤了卜歇的眼，他却已经倒在地上，再也无法考虑这些问题。
　　次日，扬州城皆知卜家满门被灭，无一活口，而他们的颈上，都有一道细细的剑伤。

　　“不过杜衡，你也真够厉害的，他们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竟然就这么被你无声无息地全送给王爷了，不愧是你小子啊……”郊外的河边，黄衣男子对着身旁的人笑道。剑眉星目，笑容爽朗，长发自后脑高高竖起，笑的时候扬起小麦色的脖颈，整个人就像他的明黄衫子一样精神。
　　被他搭话的人一言未发，只是专注地擦拭着手中透着青光的剑，仿佛，人剑合一。
　　杜衡，卜家灭门之人，如今只是蹲坐在河边，他的面容依旧冷峻，而细看之下极为俊俏：肤色白皙，挺鼻薄唇，甚至脸型都有些过分柔和显得女性化。只是那双眼睛，唯独那双丹凤眼，明明不带一丝感情，却似闪着寒光。
　　黄衣男子仍然在自顾自地说道，杜衡不再理他，径自起身离去，只留下一句：
　　“走。”
　　连声音，也好似带着剑光的冷。